《醜西湖》的讀書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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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志摩的遊記散文中,人們大多推崇《翡冷翠山居閒話》《我所知道的康橋》《天目山中筆記》等,因為這些作品都寫出了一種極富個人感情色彩的“奧祕”的美感以及由此帶來的超脫和閒逸,都表達了作為審美主體的徐志摩審美理想的滿足。但是,如果這種審美理想得不到滿足,帶給理想主義色彩極濃的徐志摩的,就將是無情的幻滅和由之產生的濃重的悲哀,並可能連帶給以“狠毒”的“咒詛”,這方面的代表作,就是《醜西湖》。

《醜西湖》的讀書筆記

從徐志摩於1926年7月21日自西天目山給陸小曼的信中可以瞭解到,徐志摩於1926年7月18日晚與朋友三人共遊西湖,其中“益增煩懣”“閒逸風趣竟不可復得”,已寫出乘興而至,敗興而歸的悲哀。1926年8月7日,作者又寫出了《醜西湖》一文,極力傾訴這種悲哀。

徐志摩自己說:“我只是自然崇拜者。”他對自然的崇拜,明顯帶著外來文化的痕跡,是受英國羅素和印度泰格爾等人崇尚自然的影響的結果,但同時又具有自己的鮮明特點,偏重於崇拜自然界的柔美特徵。清靜幽深的山光水色,特別是月下幽謐之景是最令他陶醉的。他“以為自然界種種事物,不論其細如澗石,暫如花,黑如炭,明如秋月,皆孕有甚深之意義,皆含有不可理解之神祕,皆為至美之象徵”(《鬼話》)。這裡列舉的事物,無疑都具有柔美特徵,充滿神祕色彩。在這樣的自然美當中,他強調“嚴格的為己,極端的自私,只許你,體魄與性靈,與自然同在一個脈搏裡跳動,同在一個音符裡起伏,同在一個神奇的宇宙自得”(《翡冷翠山居閒話》)。這就是說,在對自然界的審美過程中,要排除一切干擾,人獨心靜,全身心地投入。做到這一點,人才能與自然融合為一,佔有這份兒自然美,陶醉於美麗的孤獨和寂寞中,體會到一份兒難得的心靈自由,品嚐到一份兒難得的閒情逸趣。源於此,他才選擇了夜遊凝聚著自然美和人工美雙重美感特徵的西湖。

在酷暑之中夜遊西湖,他理想中的西湖美的特徵應該如何呢?縱觀全文,應該是具有如下特徵:

一、感官上給人的感覺是空氣清新,涼爽宜人,讓人身心都感到愉悅;

二、保持著“天然去雕飾”的自然美,具有“古色古香”的古典美,不被所謂的現代文明所汙染;

三、處處都是“清靜”的去處,不為世俗的喧鬧紛囂干擾。在這樣的境界中,人才能悠閒自得,獨享一份兒“清福”。

但是實地一遊,卻發現西湖的這些本應具有的美感特徵被“醜”所代替,因而便在題目中醒目的冠以“醜”。一個“醜”字何其了得,既概括了眼前所見的西湖的現實特徵,也概括了作者的總體評價,還深蘊著由此而產生的美的理想幻滅的悲哀。

究竟如何的“醜”呢?也有三方面特徵:一是因為水淺,又養了魚,“風一來可真難受極了,又熱又帶腥味兒,真叫人發眩作嘔,”生理上就讓人產生反感;二是西湖諸景毀的毀(如雷峰塔的倒掉),改的改(如“斷橋拆成了汽車橋”),佔的佔(如“哈得在湖心造房子”),或者被工業文明汙染(如“工廠的眼替代了出岫的霞”),全被“俗化”,全無了天然情趣和古典美;三是來來往往都沒了“清靜”(如平湖秋月、樓外樓),都被世俗的喧鬧煩囂所幹擾。在這樣的境界中,當然“什麼閒情逸趣都沒有了”。

西湖自然美和人工美的被褻瀆,就等於剝奪了一份兒享受美和自由的權力,就等於打碎了自己的審美理想,這失望,這悲哀,自然是十分沉重的。正如他自己所說:“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虛無的境界來謊騙你自己,騙不到底的時候,你就得忍受‘幻滅’的莫大的苦痛。”(《自剖》)也就怪不得作者在開頭就說了一句,“我們太把西湖理想化了”,一個“太”字,便道出這種失望的沉重。而“這回一見面我回頭就逃”,“什麼西湖,這簡直是鍋腥臊的熱湯”,簡直就是詛咒了。

徐志摩是個理想主義者,撇開本質不論,究其理想的內涵而言,胡適還是概括得比較準確的,“他的人生觀真是種‘單純信仰’,這裡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追悼徐志摩》)《醜西湖》所表現的可以說就包含了這三方面的內容。他的筆觸,並沒有僅僅侷限於審美層次,侷限於對景物變遷的呻吟,侷限於對美的幻滅的悲哀,而是將真善美和假惡醜聯絡起來,把眼光貫注於生活的深層,探究美之所以變成醜的緣由。直接的,表層的,是那些糟蹋西湖美景的“一班大老”;間接的深層的,是“人命當得蟲子,有路不敢走,有話不敢說”的“這年頭”,雖沒有說造成“這年頭”的最根本原因,但鋒芒所指,已盡在不言中了。這樣,就使這篇遊記散文具有了強烈的時代憂患意識和社會批判精神,具有了人道主義的深層內涵。

徐志摩寫詩文,最重的`是感情,他自己說,“感情,真的感情,是難得的,是名貴的,是應當共有的……”(《落葉》)他把真實的情感當成基礎,而把作為審美物件的景物當成抒發審美主體的感情的載體或者說是象徵,納入審美主體的“自我之境”。因而本文的感情發展的三部曲——對美的理想的追求,醜的現實所帶來的悲哀,對醜和造成醜的原因的詛咒——便構成文章的感情主旨。由此出發,作者並沒有詳細地去記敘所見所聞,而是被自己的感情翅膀駕馭,跟著感覺走,感覺需要攝取什麼鏡頭就攝取什麼鏡頭。物為我用,全不為物所奴役;借景抒情,並不被景所拘束,任意揮灑,自有一種獨特的瀟灑氣派。

但瀟灑並不等於放縱,以感情為基礎行文,也並不等於隨意堆砌,感情的需要本身就有很強的目的性和規範性。寫“醜”的三個特徵,根據需要,取捨不同。寫第一個特徵,重點寫了“又熱又帶腥味兒”,前因後果,鋪敘而來,濃墨重彩,極寫厭惡。寫第二個特徵,卻使用類似電影的“搖鏡頭”形式,將一連串各自獨立的意象排列組合,筆筆簡單,卻都是“畫眼睛”之筆法,簇擁而聚,集中表現“西湖的俗化”。寫第三個特徵,重點抓住“平湖秋月”和“樓外樓”,點面結合,直接描寫和間接描寫結合,人景交融,音形聲紛呈,詳略得當,疏密有致,極力渲染“鬧忙”。

一般人評徐志摩散文風格為華麗誇飾,而具體到本文,倒不如說是對醜的誇飾,這種誇飾不應理解為輕飄虛浮,而是在強烈真摯的感情支配下,把客觀景物意念化了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