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訶德節選的讀書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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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堂吉訶德節選的讀書筆記

整個客棧的所有窗戶都是衝裡開的,只有草倉的進料口對著院外。那兩個瘋丫頭爬到了倉口的跟前,看到堂吉訶德正騎在馬上、拄著長矛長吁短嘆,一聲一息都好似肝裂心碎了一般。與此同時,她們還聽見他在柔緩、深情地說道:

“噢,我那託博索的杜爾西內婭小姐啊,你是美人隊裡的魁首、聰明智慧的巔峰、綽約嫻雅的典範、貞節情操的楷模,總而言之,你將人世間一切可貴、可敬、可愛的品德集聚於一身!此時此刻,尊駕在忙什麼?你是否在想著那不避風險、一心為你效力、惟你之命是從、成為你的奴僕的騎士?快告訴我希望我為你做些什麼吧,我的三面明燈啊!也許,你正滿懷豔羨的心情望著天上的皓月,看著它,一邊或是在你那富麗宮闕的迴廊漫步、或是憑依陽臺的欄杆小憩,一邊又在思索著怎樣既能保全自己的貞潔與尊嚴、又能撫慰我這為你而破碎了的心中的苦楚、怎樣獎勵我的辛勞、怎樣消除我的憂慮以及怎樣使我起死回生、怎樣回報我的奔波征戰。你呀,我的太陽啊,你大概已經在鞴馬準備趕早去看望我的心上人了。見到她以後,求你代我向她問好,不過,請你記住,在看望和問候她的時候,千萬不能撫觸她的面頰,否則,我會嫉恨你的,而且還會比你對那個害得你汗流浹背地追趕著跑遍色薩利平原或皮尼奧斯河谷的那個輕薄的寡情女人只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儘管我記不清你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追她來著,但卻知道你當時的確是又恨又愛。”

堂吉訶德正在這麼悲切悽婉地述說著的時候,店主的女兒開始跟他搭訕起來,對他說道:

“尊敬的先生,有勞大駕,請您過來一下。”

堂吉訶德應聲轉過頭去,藉著明晃晃的月光,看到有人從牆洞裡叫他。他把那個牆洞認作了視窗,甚至覺得那視窗上還安有鍍金鐵柵,因為他把客棧想象成了壯麗的城堡,而壯麗城堡的視窗理應裝有鍍金鐵柵。所以,他那失常的腦海裡當即就認為是堡主夫人那如花似玉的女兒被情所困,又要像上次似的前來投懷送抱了。這麼一想,為了不失風度和表示領情,他立刻就調轉馬頭去到了那倉口下面,見到那兩個姑娘以後,說道:

“美麗的小姐啊,您空懷滿腔柔情卻不能得到以您的果敢和殷切而應該得到的回報,對此,我深感遺憾。您不能怪罪眼前這位卑微的遊俠騎士,因為,愛神已經使他將整個身心交給了另外一位一見鍾情的小姐而不能再行屬意於別的女人。原諒我吧,好心的小姐,您還是回到閨房去吧,不要再以示愛的方式來陷我於不義了。以您對我的心意,除兒女私情外,如有別的事情要我幫忙,您儘管直說,我以自己那不在眼前的俏冤家的名義起誓,定將立即讓您如願,哪怕是要我為您取來墨杜薩那變成為毒蛇的發縷或者封存在瓶子裡的陽光都行。”

“騎士先生,我家小姐並不讓你做那些事情,”馬裡托爾內絲說道。

“那麼,聰明的姑娘,你家小姐到底想怎麼樣?”堂吉訶德問。

“只要能把您那漂亮的手伸一隻過來,”馬裡托爾內絲說,“就足以撫慰她跑到這個倉口來的苦心了。要知道,她為此可是擔了身敗名裂的風險的,她父親若是發現了,少說也得割了她的一隻耳朵。”

“我倒還真想見識見識呢,”堂吉訶德說,“不過,他不會那麼幹的,除非是想因為動了思嫁女兒的嬌嫩皮肉而變成世界上最為倒黴的父親。”

馬裡托爾內絲認定堂吉訶德準會把手伸過去,所以腦袋裡就有了主意。她離開倉口去到了馬棚,一把抓起桑丘·潘薩的驢韁之後又返了回去。這時候,為了能夠夠著想象中的傷心美人所在的金柵視窗,堂吉訶德已經爬上若昔難得的脊背站到了鞍子上。他一邊將手伸了過去一邊說道:

“小姐啊,請您抓住這隻手吧,這手可是世上一切惡棍的災星啊。我說了,請您抓住這隻手吧,這手可是從未被任何女人——包括已經擁有了我整個身心的那位——碰過的啊。我把這手伸給您,不是為了接受親吻,而是讓您看看上面那密佈的紋理、雜錯的肌腱和凸顯的青筋,由此您就可以推斷出有著這樣的手掌的臂膀該會有多大的力氣了。”

“我們這就來看。”馬裡托爾內絲邊說,邊用那驢韁做了個活套套住了他的手腕,然後跑下去將另外一頭牢牢地拴到了草倉的門鼻兒上。

堂吉訶德感覺到了繩子的勒痛,於是說道:

“您好像是用礤床在礤,而不是用手撫摩。請您不要這樣殘忍,有錯的是我的心,那手不該代為受過,再說嘛,您總不能把全部火氣都發在一隻手上啊。您該知道:心有愛意,就不該這麼凶狠。”

然而,堂吉訶德的這套議論已經沒人聽了,因為,馬裡托爾內絲將那韁繩拴好以後就跟店主的女兒一起幸災樂禍地溜之大吉了,將他吊在那裡想走也走不掉。

堂吉訶德就這樣站在若昔難得的脊背上,一隻胳膊插在倉口裡面,手腕連著門鼻兒,膽戰心驚地深怕若昔難得趨前移後而使自己懸空,所以,儘管相信老實得可以在那兒站上整整一個世紀,卻還是不敢隨便亂動。就這樣,在兩個姑娘走了以後,被綁在了那兒的堂吉訶德以為又像上次一樣全是魔法在作怪。那一回,在這同一座城堡裡,不就是讓幻化成為腳伕的摩爾人給打了一頓嘛。他暗罵自己太沒腦子、太沒記性,頭一回在那座城堡吃過虧了,第二回還會進去,遊俠騎士行當中本來就有一條戒律:凡是失手之事都應被視為與己無緣、當由別人去管,自己無須再試。他一邊這麼尋思著一邊試著往回縮了縮胳膊,想看看是否能夠抽回來,結果卻發現仍然被拴得牢牢的,根本就毫無辦法。他在嘗試的過程中當然是小心翼翼了,深怕會驚動若昔難得。他很想能夠坐到鞍子上去,可是不行:要麼站著,要麼揪斷臂膀。

他忽而渴望得到阿馬迪斯那把能夠抵禦魔法的寶劍,忽而詛咒自己的命運,忽而覺得自己的存在和中邪——他對此已經深信不疑——是救世的需要,忽而又一次想起自己心愛的託博索的杜爾西內婭,忽而呼喚起當時正躺在驢具上面悶頭大睡、連生身的老孃都已不再記得了的.忠實侍從桑丘·潘薩,忽而祈求法師利爾甘德奧和阿爾吉菲能夠幫忙,忽而又盼望摯友烏爾幹妲能前來救援。他就這樣在絕望與困惑中,像頭牛似的連嚎帶叫地一直熬到了天亮。其實,他並不指望天亮就能使自己擺脫磨難,以為那魔法一輩子也都無法破除,若昔難得的紋絲不動讓他更加相信了自己的推斷。他覺得自己和自己的坐騎只能那樣不吃、不喝、不睡地熬著,等待厄運的消解或道行更高的法師前來解救。

然而,他的想法大錯特錯了。天色剛一泛白就有四個騎馬的人來到了客棧門前。他們衣冠楚楚,鞍架上架著火槍,一到就使勁地拍打緊閉著的店門。仍然沒忘哨兵職守的堂吉訶德一見這種情景便立刻厲聲喝道:

“不管諸位是騎士、是侍從或者別的什麼人,你們都不該拍打這座城堡的大門。顯而易見,這個時候,不是裡面的人還在睡覺就是一般的要塞都不會在太陽升起之前開門。你們還是走開吧,等到天亮以後再看是不是應該放諸位進去。”

“什麼鬼要塞、鬼城堡要我們遵守這種規矩?”其中的一人說道,“您如果是店主,就讓他們快點兒開門。我們是過路的,喂喂牲口就走,還有急事呢。”

“騎士先生們,諸位看我像店主嗎?”堂吉訶德反問。

“誰管您像什麼,”另一位說道,“我只知道您把這客棧說成城堡是一派胡言。”

“城堡就是城堡,”堂吉訶德反駁說,“而且還是本省最好的城堡之一,裡面可是住有手持權杖、頭戴王冠的人物喲。”

“最好還是倒過來說:頭頂權杖、手捧王冠,”來人說道,“說不定趕巧裡面住了個戲班子,他們倒是常有您說的王冠和權杖之類的東西。這麼小的客棧,又這麼安靜,我不相信會有持杖戴冠的人前來投宿。”

“您太沒見過世面嘍,”堂吉訶德答道,“對騎士道里常有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來人的同伴們聽厭了他同堂吉訶德的爭辯,於是,就重又砸起門來,店主——乃至裡面所有的人——終於被吵醒並爬起來問是誰在叫門。恰在這時候,四位來人騎的馬中有一頭湊到若昔難得跟前上上下下地嗅了起來。那原本耷拉著耳朵一動不動、無精打采地馱著木然矗立的主人的若昔難得,儘管枯瘦如柴,畢竟還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沒有反應,於是就開始回嗅前來跟自己親近的同類。它只不過是稍稍移動了一點點而已,可是堂吉訶德的那緊並著雙腳就失去了依託,如果不是因為一隻胳膊被吊著,必定會跌落到地上,結果疼得他就好像手腕斷了或是胳膊掉了一般。其實,他懸得沒有多高,蹺起腳尖就能夠到地面,不過,這樣反而更糟,因為感覺到了離地不遠,於是,就拼著命地往下夠,就好像那些受吊刑的人似的:由於被吊得剛離地面,誤以為只要伸伸腿就能雙腳沾地,於是就使勁地拉長自己的身體,從而造成更大的痛苦。

二、

“我要的就是這個,”桑丘說,“我想知道,請您告訴我,既不添油加醋,也別故意隱瞞,實話實說,希望您就像過去和現在所有那些跟老爺您一樣入了道、有了遊俠騎士頭銜的人那樣是怎麼回事就怎麼講……”

“我保證不說半點兒假話,”堂吉訶德說,“你就快點兒問吧,桑丘,那麼多祈望、祝願和要求真的都快把我煩死了。”

“我承認對自家主人的好心和坦誠深信不疑,所以,我就問了,這事兒關係到咱們的處境,我還是說得文雅一些為好:自從您老人家進了籠子,按照您的說法是被魔法困在了籠子裡,您有沒有過想要大方便和小方便的感覺?”

“桑丘,我不清楚大方便、小方便是什麼意思。若想讓我照直回答,你就講得明白一點兒。”

“您老人家怎麼會不知道大方便、小方便呢?小孩子頭一天上學,人家就教他們這麼說的呀……那麼,直說吧,我是問您有沒有過想做那件沒人能夠不做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桑丘。想了好多次啊,現在還想呢。快幫我救救急吧,這可不是一件能夠讓人保持體面的事情啊。”

三、

誰都不必覺得作者將這兩頭牲口的情誼跟人的交情相提並論有點兒離譜,其實人從動物身上得到很多教益、學到不少重要東西,比方:鸛的清腸,狗的反哺與知恩,鶴的警覺,螞蟻的謀略,大象的耿直,戰馬的忠誠。

四、

“世界上沒有一條道兒能夠沒有溝溝坎坎,”桑丘說,“麻煩家家有,我家特別多。瘋狂一定比清醒更容易得寵、更招人喜愛。人們常說:有人陪著受苦,心裡就會覺得舒服。這話如果是真的,遇見了您,我該感到寬慰才是,因為您的東家跟我的那個一樣渾。”

“渾是渾,不過挺勇敢,”林中侍從說,“跟渾和勇敢相比,更要命的還得說是奸詐。”

“我的那位倒不,”桑丘說,“我是說,他一點兒都不奸詐,相反,心腸特別好,不會害人,只知行善。他從來都是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連一個小孩子都能騙得他把大白天當成為半夜。正是因為這種憨厚勁兒,我才打心眼裡喜歡他,甭管幹了多少傻事,我也沒動過離開他的心思。”

五、

慾火中燒的阿爾蒂西多拉唱完了,使那少女春心萌動的罪魁堂吉訶德驚訝不已,於是長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真算得上是個倒黴的遊俠了,見過我的姑娘竟然就沒有一個會不生情!舉世無雙的託博索的杜爾西內婭也真是不幸,竟然不能獨享我無與倫比的堅貞!王妃們啊,你們想讓她怎麼樣呢?女皇們啊,你們為什麼要跟她作對?十四五歲的少女們啊,你們為什麼要難為她呀?你們就放了她吧,放了她吧,讓那可憐的人兒得勝和獨享愛神令我奉獻給她的痴心和靈魂的愉悅吧。痴心的女子們啊,你們應該知道:只有在杜爾西內婭的面前我才會成為麵糰和飴糖,在別的任何人身邊我都是冰冷的岩石;對她,我是蜂蜜,對你們,我是黃連;對我,只有杜爾西內婭才最美麗、最聰明、最貞潔、最嫻雅、最高貴,而其他的人全都醜陋、蠢笨、輕浮而又低賤。造化是專為她而不是別人才讓我來到這人世的啊。阿爾蒂西多拉啊,想哭就哭、想唱就唱吧;害得我在摩爾人的魔堡裡遭受肌膚之苦的姑娘啊,你就死了心吧。不管這世界上有多少魔法,無論是煮是烤,我都必定是乾乾淨淨、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屬於杜爾西內婭。”

六、

我還是覺得,除了希臘和拉丁這兩種經典語言之外,將一種語言譯成另一種語言猶如反看佛蘭德壁毯,雖然看得見花紋圖案,但卻綴滿使之大為失色的線頭,見不到正面的光潔與絢麗。迻譯相近的語言無須才思與文采,就跟從一張紙上抄錄和謄寫到另外一張紙上一樣。我並非因此而就認為翻譯不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業,更為卑微、更少收益的事情也是會有人乾的。有兩位著名譯者不在此列:一位是翻譯《忠實的牧人》的克里斯托瓦爾·德·費蓋羅亞,另一位是翻譯《阿明達》的胡安·德·豪雷基。他們的譯作簡直同原作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