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校長每週每週都在教師例會上佈置許許多多工作讓老師們去做，有份內的，份外的，還有從社會上角角落落攬來的。黑老師就和其他老師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去做這些事情，忙忙碌碌，反反覆覆。做完了，做好了，白校長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視而不見，什麼也沒說。沒做完，沒做好，白校長的臉就板了起來，變成了破銅爛鐵色，然後惡狠狠的說記入檔案，一定要納入績效工資，扣錢。
黑老師和其他老師心中就有氣，有氣又不好說，不好說就不痛快，不痛快就有情緒，有情緒就沒有好臉色。日子就這樣過著，倒也還平靜。
有一天例會上，白校長破天荒地說了一句“為了學校的大局，如果各位老師覺得我工作中有問題的地方，請開誠佈公的提出來，我一定積極改正。”黑老師和其他老師都很激動，很興奮，很開心，一臉的紅潤，滿肚子的話都往外蹦。黑老師嘴上沒說，心裡也憋了很久了，可一直拿不定主意，就一天天向後推。
終於有一個老師去和校長開誠佈公了。大家見了，歡呼雀躍，都準備接下來爭著去開誠佈公。可是大夥很快就發現，和校長開誠佈公的老師變了，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一古腦悶著頭工作。再後來，大夥又有了新的發現，白校長見了那個老師，一言不發，臉色一黑就過去了。於是大夥就明白不能跟校長開誠佈公了，就明白給校長說心裡話說實話，就等於得罪了校長，得罪了校長，校長會黑臉看你，給你穿穿不上的鞋。於是再也沒有人開誠佈公了，學校又平靜下來，無論刮多大的風，也起不了一點浪。
時光飛逝，一晃多年過去了，白校長還是白校長，但是買了房了，買了小轎車，黑老師還是黑老師，依然租房住，騎摩托車。
又過了些日子，白校長在例會上說：“學校還有一些錢，大夥看怎麼辦。”黑老師他們一下子都抬起頭來，看著白校長，看到了白校長冷峻的眼光和破銅爛鐵般的'臉色，他們就都低下了頭。在他們低下頭的剎那，白校長的嘴角撇過幾絲嘲諷。
黑老師在工作之餘，總覺得有一件事未辦，於是就想，就拼命的想，後來終於想起有話要和白校長說。可是，在白校長的門口轉了若干圈，還是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回到辦公室，用雙手不停地抽打自己的臉，直到腫了半尺多高才罷手。
歲月不等人，黑老師要退了，卻捨不得退。因為在學校有事幹，實在，踏實，退了不知道幹什麼。他把這些想法和一些老師說了，大家都說，賤。黑老師說還真是，那怕一天到晚工作，一年到頭看白校長那破銅爛鐵般的臉色。
終於到了退的時候，黑老師把自己的東西一清點，也就兩床被子而已，腋下一夾就完了。兩行濁淚滾了下來，這，就是工作了一輩子的家當啊！出於禮儀，或者礙於情面，白校長還是送了一下，送到校門口，覺得不過意，又握了一下手，很輕，很短，很輕描淡寫。
一次，白校長和黑老師在大街上碰見了，白校長熱情地伸出手來，黑老師也伸出了手，在雙手相握的剎那，白校長說，有空去家裡坐，黑老師心頭一熱，連連說好的好的。可是白校長的手沒有熱度，沒有力氣，黑老師就有些尷尬。回到家裡，黑老師感慨萬千，現在不教書了，去把心裡話說出來吧，轉念又一想，唉，還是算了，自己都退休了，還說那些話幹嘛，或許自己想說，別人還不愛聽呢，於是又一次作罷。
一天，黑老師病了，白校長領著老師去探望，四目相對的剎那，黑老師又想說什麼，可看了看白校長那破銅爛鐵般的臉色，嘴角蠕動了半天，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白校長見了，忙問，你是不是很激動，黑老師聽了，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沒多久，黑老師去世了。難怪呢，在一線戰鬥了幾十年，身體早垮掉了，再一病，哪扛得住呀。白校長去弔唁的時候，黑老師的嘴突然動了動，把白校長嚇了一跳。可就動了一下，就不再動了，白校長就想，怕是幻覺。
老師就都去弔唁白校長，在瞻仰白校長遺容的時候，老師發現那臉還是破銅爛鐵般的顏色。白校長在看到老師們的剎那，嘴角同樣動了動，便不再動了，把各位老師嚇了一跳，繼而又嘲諷到，白校長是不是還想再開一次會，或者還想再安排一次工作，或者是還有什麼別的要說。討論了半天，終不得要領，逐長嘆了一口氣，四下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