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姐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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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姐是大舅的小女兒,大舅舅媽六零年餓死後,萍姐兄妹三人便來到她家。那時候萍姐五歲。

萍姐日誌

她比萍姐小十歲,她小時候,就由萍姐帶著,她最早的記憶,是萍姐天天喊她盛飯,那時她四五歲吧,自己有個小木碗,天天早飯時,她就端一小碗飯站在人群中吃,當時大家都不坐在屋裡吃飯,一個莊子上的人都端著碗湊到一塊,吃著敘著,那地點一般是在大樹下,或者哪家的牆根邊,她也喜歡跟過去,聽他們敘話,聽著聽著,她就忘了吃飯了,等人都快散完了,她還有半碗飯沒有動呢,這時母親和萍姐已經吃過,母親看見她還在那賣呆,就很生氣,要把稀飯兌水餵豬,萍姐就會大聲喊道:“小多,快來盛飯啊,娘要餵豬了。”她一聽便顛顛的跑去把小木碗加滿,再端出去慢慢的吃完,才把小碗交給萍姐幫她洗乾淨。

有段時間萍姐不見了,她就接連被母親懲罰好幾次,還差點餓了肚子,每次受了委屈,她就哭著到處找萍姐,可是誰也不告訴她萍姐在哪兒。

過了好久,萍姐才回來,那天吃過午飯,萍姐坐在鍋門前和母親敘話,說著說著就哭了,還對母親說:“老姑,我不想回去。”說罷又嚶嚶的哭了起來。她非常心疼,摟著萍姐也要哭。

原來是表哥和她的大哥鬧了矛盾,表哥賭氣要自己過,跑到大表姐那兒不回來,父親沒辦法,只好請人在大表姐的村莊上蓋了兩間小草房,讓表哥在那裡住下,誰知表哥不會燒飯,就把萍姐也帶走了,還和萍姐說母親只是他們的老姑,不是親孃,他們應該自己養活自己,不應該再拖累老姑了,就這樣,萍姐走了。

萍姐哭得很可憐,說那莊子上的人欺負她,說表哥夜裡喜歡出去逮魚,表哥走後,就有人撬她家門,她在屋裡大哭大叫,驚動鄰居,那人才跑,萍姐哭著對母親說,她害怕,不敢回家。

母親眼睛也紅了,說:“不敢回去,就別回去了,其實家裡又不多你兩個,都是你哥賭氣要走,勸都不聽,等他回來,叫他也別回去了,也不會做飯,一個人過太麻煩了。”

萍姐不走了,又把老姑改回來叫娘了,她非常高興。表哥來了幾次,卻始終沒有留下來。這時她也學會了放豬餵豬,也不用萍姐照顧了,萍姐便天天隨母親下地幹活掙工分,有時到壩子上出工,中午回不來,就在壩子上吃大鍋飯,那伙伕喜歡做綠豆乾飯,大鍋裡能長好多鍋巴,又厚又焦,加上綠豆味兒,特別香脆爽口,這些鍋巴都分給去幹活的婦女,母親和萍姐每人可以得一份,她們都不捨得自己吃,留著帶回來給她和姐姐小哥吃,母親的一般平分三份,萍姐也分三份,但萍姐的三份中,總有一份要大些,那一份大的就是她的,萍姐還對姐姐和小哥說:“她小,你們讓著她。”

萍姐處處呵護她,二伯家的松子哥哥欺負她,萍姐二話不說就和松子打起來了;萍姐做的第一雙鞋就是給她的,上面還繡了花;街上的戲臺晚上放電影,或者演戲,沒有人願意帶她去,都說她好睡覺,只有萍姐帶她,她看睡著了,萍姐就把她抱在懷裡睡覺;萍姐當新娘子那天,她和好多小夥伴在萍姐的床上搶饃饃和花生,萍姐看見一個花生掉地上去了也不告訴別人,一直等她跑到床邊玩的時候,萍姐才拉住她的`手,指著地上的花生,於是她又拾到一個漂亮的紅花生。

萍姐結婚很有意思,就是穿著新衣服從她家的東頭屋走到西頭屋。因為萍姐嫁給了她的大哥,成了她的大嫂,那時候也沒有近親不能結婚的說說。萍姐成了大嫂之後,除了原來和姐姐睡一個床,現在變成和大哥睡一個床之外,其他的沒有任何變化,仍然和母親一起幹活掙工分,仍然處處想著她,即使後來分家了,她也上高中住校了,萍姐知道學校伙食極差,就把平時做飯長的鍋巴留下來,裝在袋子裡,等她週末回來,讓她帶到學校去做乾糧;她出嫁後每次回孃家,臨走時萍姐都要給她帶上一些土雞蛋,或者一隻笨雞,或者一袋綠豆豇豆,或者是菜園裡的新鮮瓜果蔬菜-------

萍姐一直都是這麼很自然的照顧著她,只有一次,她好像看到了萍姐的愧疚,在她上七年級時的端午節那天,她家正好請人割麥,表哥表姐夫都來幫忙,母親忙到快中午才回來做飯,她放學回來就和母親一起忙起來,因為是端午節,母親就殺了雞,從圩溝裡撈了條大魚,還有豆腐豆皮豬肉豬肝之類的,她又切了半盆辣椒絲準備炒雞蛋,母親還特意做了一盆涼粉,大大小小六七盆菜做好之後,母親就讓她下地喊做活的人回來吃飯,做活的人回去了,但她必須呆在地裡看麥,麥地的周圍都是墳塋,前幾天晚上她打豬菜回去遲了,走那兒還看見鬼火,現在整個沖田底下一個人都沒有,她非常害怕,就跑到離麥田很遠的一棵小樹底下坐著,樹陰太小太薄,不足以遮擋五月毒辣的陽光,當她被炙烤的又渴又餓,昏昏欲睡時,母親他們才吃過趕來。母親一看她跑那麼遠坐著就生氣了,埋怨她太懶,不能利用這段時間割麥,幫大人一點忙。她不知該怎麼說,只能一聲不吭的走開,等她回到家,正在餵豬的萍姐看見她走進廚房,就很過意不去的說:“今天人多,菜都吃完了,只有這個盆還剩點底兒,我沒捨得刷,你就湊合著吃一點吧。”她看了看那盆,是盛涼粉的,只剩一點辣椒蒜泥的沫兒,盆底一點湯水,還有兩小片涼粉粘在盆邊上。母親從沒有給她留過菜,不管她是在外玩,還是在外忙,母親總認為她是在外偷懶貪玩。她都習慣了,幾年前她就把自己定義為母親眼中的多餘人,只是今天是端午節,那麼多她幫忙做出的美味都成了過眼雲煙,小小的心靈還是有點酸澀,她什麼也沒說,蘸著那湯水吃了一個饃饃,只感覺那天的饃好硬,噎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最後一口饃饃還沒有嚥下,她就來到了堂屋,洗臉喝水收拾書包準備上學去。正要走時,萍姐拿個黃瓜,滿臉歉意的走進來,把黃瓜直接塞進她手裡,她像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驚恐的望著萍姐,要知道菜園裡的黃瓜是不能隨便摘的,母親都有數的。

“吃吧,今天人多,娘要知道了,我就說是他們幹活的摘的。”萍姐說完又上廚房忙去了。

她想和萍姐說不要過意不去,這跟你沒有關係,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噙著眼淚,狼吞虎嚥的把黃瓜吞下去,她可不敢慢慢品嚐,等母親突然回來抓個現行。只是那滿口黃瓜的清香,讓她回味了好多年-------

人都說長嫂如母,她從不認同,萍姐是她的長嫂,萍姐卻比母親溫柔細心多了,大家都說母親善良勤勞,寬厚仁慈,但在她眼裡,母親嚴厲而不講道理,母親對孩子管教很嚴,孩子偷懶,貪吃,惹是生非,都要受到嚴重的懲罰,而且母親打罵的時候,你決不能和她爭辯,不管你有沒有理,她認為你錯你就錯了,爭辯就是頂嘴,頂嘴就是沒有禮貌,沒有禮貌就要捱打,可惜她是捱了無數次後才明白其中的奧祕。她母親從不在人場打孩子,說那是讓人家難看,當她和別人家的孩子磨牙打架了,母親就會和顏悅色的給那孩子的家長賠禮道歉,再聲色俱厲的訓斥她,這不算完,等下工回來,母親就把她抓進屋狠揍一頓,母親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怪不怪你你都有錯。萍姐就不這樣,萍姐總是揹著母親,帶著她找到那個打了她的孩子,指著她的傷斥責那孩子的惡毒,並厲聲警告說:“下次再打她,我剝你的皮!”這讓她非常解氣。

萍姐是大嫂,但她從不喊萍姐大嫂,她總感覺喊大嫂太見外,她的幾個閨蜜,就是因為娶了大嫂而先後輟學的,陳家娶的新媳婦,來的第二年就不讓小姑妹上學了,說女孩上學沒用,還多花了他們的錢。那新媳婦還挑唆萍姐,雖然萍姐也想分家,但她從不干擾幾個弟弟妹妹上學。這讓她感到非常慶幸,幸虧那時沒有近親不能結婚的說說,要是大哥也從外面娶個大嫂回來,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上學了。

叫她萍姐,其實她和姐姐也不一樣,她有一個姐姐,比她大四歲,姐姐是個漂亮聰明,乖巧能幹的女孩,是母親的掌上明珠,也是母親的眼線,母親讓姐姐管著小哥和她,姐姐就真的義不容辭了:下河捉魚,姐姐說水深會淹死人,去告訴母親;偷生產隊的西瓜,姐姐說隊長逮著會扣工分,去告訴母親;上樹摘桑葚,姐姐說樹太高,掉下去就摔死了,又去告訴母親-------害的她和小哥經常捱打。萍姐也不准她下河上樹偷西瓜,但萍姐從來都不會告訴母親。姐姐還是一把拾糧的好手,每次和她一塊出去,姐姐總是滿筐滿袋的回來,而她只能拎著那可憐的半筐半袋灰溜溜的跟在後面,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也在不停的拾啊?漂亮能幹的姐姐常常得到大家的讚賞,相形見絀,她自然就是那個偷懶的典型,百口莫辯,甘拜下風,不怪母親不喜歡她,從小要給她凍死,她自己都感覺自己一無是處。她永遠穿著姐姐的舊衣服,在家裡有了一樣東西,必須在她們姐妹間二選一時,她理所當然的被遮蔽,譬如新衣服,譬如上學,譬如接父親的班。在這個家裡,她唯一的用處似乎就是做姐姐的陪襯,唉,“既生姐,何生我?”羨慕嫉妒恨,讓她找不到姐妹之間的親近。每當她鬱悶的時候,萍姐就安慰她:“你還小,長大就能幹了。”

萍姐是大嫂,但她沒有大嫂的刻薄,萍姐有時像母親,但她沒有母親嚴厲,萍姐是姐姐,但她比姐姐親近。好多時候她鬧不清萍姐更像誰,哎呀,不想了。

萍姐就是萍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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