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教授顏寧畢業典禮致辭:平靜象牙塔裡的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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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寧,1996年考入清華大學生物系,2000年獲生物系學士學位;2004年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獲博士學位;2007年受聘清華大學醫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2009年至今以通訊作者在《自然》、《科學》、《細胞》發表學術論文9篇。獲多項國際和國家科學獎,包括:2005年獲得Science/AAAS和GE Healthcare “青年科學家獎”(北美地區);2011年獲得“中國優秀青年科技工作者”稱號;2012年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美國HHMI首屆國際青年科學家獎、“談家楨生命科學創新獎”。

清華教授顏寧畢業典禮致辭:平靜象牙塔裡的波瀾壯闊

 清華教授顏寧畢業典禮致辭:平靜象牙塔裡的波瀾壯闊

親愛的同學們,尊敬的老師們、家長們、來賓們:

大家好!

不知道同學們是否看了《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最後一集的結語讓我印象深刻:“如果到先輩的智慧中尋找答案,他們也許會這樣告誡我們短暫的一生:廣廈千間,夜眠僅需六尺;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不知大家是否和我一樣,從孩提時代,就困惑於人存在的意義。人來自自然、迴歸自然,代代相傳,我們存在的意義何在?我選擇生物系的原因之一也是想探求生命的奧祕。可是當我在大學系統地從分子水平學習認識生命之後,反而更加困惑了。突然有一天,我豁然開朗:其實只有擁有意識的人類才能問出這個問題;那麼也只有有意識的人類才能定義這個問題。所以,“人生意義”本就是一個主觀命題。隨著時代的發展,個人的背景與際遇不同,每個人對於這個命題的定義也會大相徑庭,於是我們的人生目標、人生道路也會截然不同。

14年前的今天,恰好是我離開清華園的日子。猶記得,走在綠樹掩映的東西主幹道,我默默地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可以再回到這個園子裡工作,那將會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和你們一樣,我在這個園子裡度過了五彩繽紛的青春歲月、收穫了延續至今的友情,從懵懂少年長成具備獨立思想的青年,對這個美麗的園子充滿不捨與眷戀。不過除了這個總有一天我要回歸的.朦朧願景,我對於未來的事業選擇其實是一片茫然。但有一個原則卻讓我受用至今,那就是:努力做到最好,讓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個月後,我奔赴大洋彼岸,進入位於美國東岸的普林斯頓大學。2004年,我獲得了分子生物學博士學位。如果說20世紀90年代的清華賦予我的是心懷天下的責任感,那麼,21世紀的普林斯頓則徹底將我拉入科學的殿堂。清華與普林斯頓都入選了全球最美的十所校園,清華莊重大氣,普林斯頓優雅淡定。

在普林斯頓,穿著不修邊幅給你上課的可能是諾獎得主、或者資深院士,你在咖啡廳小憩坐在對面的也可能是美國總統的科學顧問。在那裡,不論是本科生還是諾獎得主你完全感受不到人與人之間的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是一派怡然自得,卻又有一份這個大學特有的我行我素、桀驁不馴。在這種環境下,你會很安心地做自己、很專注地做自己的事情;浮躁很容易被擋在物理上並不存在的學校圍牆之外。

在普林斯頓的第一年,我突然發現,教科書裡那些高貴冷豔的知識原來就是身邊這些老先生老太太們創造的;在這裡研究生們沒有教科書,一律是用經典或前沿的原創論文作為教材,所以我們上課就是在回顧著科學史的創造。而當我們進了實驗室,自己竟然也變成了人類知識的創造者、科學史的締造者。有了這種認知,我的追求目標也逐漸演化為發現某些自然奧祕,在科學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跡。

當我定義了這樣一種人生追求,也同時意味著選擇了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一種自找麻煩的思維方式和一種自得其樂的存在方式。我完完全全痴迷於這個小天地:會為能夠與大自然直接對話而心滿意足,會為透過論文跨越時空與先賢對話而興高采烈,會為一點點的進展和發現帶來的成就感而壯懷激烈。當然,這個過程裡也少不了挫折和麻煩。然而,正如一部精彩的戲劇一定要有因為反派帶來的衝突才精彩,科研中的這些挫折和麻煩也會在若干年後回憶起來更加生動,讓這個過程因為五味俱全而豐滿。

下面給大家講一個清華園裡發生的小故事,讓大家看看貌似平靜的象牙塔裡的波瀾壯闊。

我2007年剛回清華的時候,給自己確立了幾個明確的研究目標,前不久做出來的葡萄糖轉運蛋白是其中之一,還有另外一個也非常有意義的課題,叫作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它是對於我們神經訊號傳遞至關重要的一個蛋白。長話短說,一轉眼到了百年校慶、2011年,我們經過之前幾年的探索,終於獲得了一個細菌同源蛋白的晶體,結構解析已近在咫尺,就差最後一次收集重金屬衍生資料了。為此我們準備了大量晶體,儲存在可以維持低溫零下170攝氏度的液氮預冷罐中,寄到日本同步輻射,準備收集資料。

接下來,就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2011年7月11日。如果你們去查日曆,那是星期一,是在中國看到《自然》新論文上線的日子。我本來應該早上6點出門去機場,在5點55分的時候,我打開了《自然》線上,第一篇文章直接砸來,砸得眼睛生痛,因為這篇文章的題目就是《一個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的晶體結構》,這正是我們在做的課題,也就是說,我們被超越了。我們一直說科學上只有第一,沒有第二。而現實是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這個課題上成為第一了,慘敗!我把論文打印出來,交給了當時正在做這個課題的張旭同學,她立即淚崩。可是,我們別無選擇,晶體還在日本等著我們。於是一切按照原定計劃,我們飛赴日本。一路奔波,晚上7點趕到實驗站的時候,那裡的工作人員一臉凝重地對我說:“顏教授,你們寄過來的低溫罐似乎出了問題。”我心裡一沉,這意味著晶體可能出了大問題,這可是我們過去三個多月所有的心血結晶啊!在剛剛承受了被超越的打擊之後,這個事故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所幸我們做事一向未雨綢繆,隨身還帶了晶體,於是就地開始重新泡重金屬,第二天早上到了正式收集資料的時候,果然,寄送過來的晶體全部陣亡,無一倖免。然而,就當我們花了十幾個小時,即將絕望之際,前一天晚上剛剛處理好的一顆晶體給了我們需要的所有資料——質量是如此之好,以至在收完資料一個小時之內,我們就解出了結構!此時,發表論文的課題組還沒有從資料庫釋放結構資訊,所以於我們而言,又是第一次看到了這類蛋白的原子結構,對過去四年的努力是一個完美收官!那一刻,根本沒有人會在乎論文會發在什麼地方,當時只有在這個大悲又大喜之後,巨大反差帶來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