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朱彝尊對《花聞集》《草堂詩餘》的接受中看共詞學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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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清初詞壇在對《花間集》《草堂詩餘》不同的文學批評中,建立了不同的詞學理論,形成不同的審美情趣。而浙西詞派的建立者朱彝尊,在繼承前人的詞學理論同時有所摒棄,有所,他對《草堂詩餘》進行了體無完膚的批判,徹底否認明詞的審美情趣,推舉雅正之詞,同時溫和地讚美《花間集》,恪守詞“別是一家”的思想。

關於朱彝尊對《花聞集》《草堂詩餘》的接受中看共詞學觀

[論文關鍵詞]《花間集》;《草堂詩餘》;文學批評;朱彝尊;詞學觀

《花間集》和《草堂詩餘》(以下簡稱《花間》和《草堂》)是唐宋兩個不同時期的選本。在詞學發展史上都產生了巨大作用,不僅體現在審美傾向和標準影響了一代文學風尚,還導致了文學批評理論的不斷髮展。本文通過梳理清初詞人朱彝尊對這兩部選本的不同態度,探窺其詞學觀。

一、朱彝尊之前詞壇對《花間》《草堂》的態度

形成於晚明的雲間詞派以《花間》為宗,對《花間》《草堂》可謂全盤接受;而後的揚州詞派擺脫前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狹隘觀念,給予這兩部選本較合理的定位,做到相容幷蓄,同時給予一定的反思;到陽羨派時,開始真正將明詞的衰微歸之於《花間》《草堂》,清初詞風在不斷轉變.逐漸從柔婉走向走向雄渾。但是詞風轉變並非一日之功,至朱彝尊時,便不餘遺力批明詞、掃《草堂》,在對《花間》《草堂》的不同批評中建立自己的詞學觀。

二、朱彝尊對《花間》《草堂》不同的文學批評中建立詞學理論

朱彝尊對《草堂》的批評可謂不遺餘力,深惡痛絕。以下引錄他的有關論述如次。古時選本,若《家晏集》……皆佚不傳,獨《草堂詩餘》所收最下最傳。

填詞最雅無過石帚,《草堂詩餘》不登其隻字,見胡浩(然)“立春”“吉席”之作,蜜殊“詠桔”之章,亟收卷中,可謂無目也。

《花問》體制,調即是題。如“女冠子”則詠女道士,“河瀆神”則為送迎神曲,“虞美人”則詠虞姬是也。宋人詞集大約無題,自《花庵》、《草堂》增入閨情、閨思、四時景等題,深為可憎。

——《詞綜·發凡》¨

詞雖小道,為之亦有術矣,去《花庵》《草堂》之陳言,不為所役。

——《孟彥林詞序》

蔗庵詞,心情淡雅,寄託遙深,能洗盡《草堂》陋習。

——《詞苑萃編》卷八引(第二冊)。’

在朱彝尊看來,《草堂》有如下弊病:第一,為“便歌”而分類的俗。朱氏抨擊“自《花庵》、《草堂》增入閨情、閨思、四時景等題,深為可憎”。他認為,《草堂》為優伶狎客所好,流行於歌樓酒榭,非文人雅士之趣,低俗不堪。第二,語言陳舊俚俗。

“去《花庵》、《草堂》之陳言,不為所役”,同時,朱氏還批判明詞:“陳言穢語,俗氣薰人骨髓,殆不可醫”(《詞綜·發凡》),可謂批《草堂》的佐證。第三,內涵淺陋。他讚揚蔗庵詞,“心情淡雅,寄託遙深,能洗盡《草堂》之陋習”,實則批草堂詞不淡雅、無寄託遙深。

那麼,朱氏欲將詞引向何方?既然《草堂》從頭到腳都是一個“俗”字,他要建立詞的審美傾向當然是與“俗”相反的“雅”詞。

1.推舉雅詞選本

朱彝尊推舉的'選本可從他的如下論述中摘出曩見雞澤殷伯巖、曲周王湛求、永年中和盂隨叔言作長短句,必日雅詞,蓋詞以雅為尚。得是篇,《草堂詩餘》可廢矣。

——《樂府雅詞跋》

詞人之作,自《草堂詩餘》盛行,屏去激楚、陽阿,而巴人之唱齊進矣。周公瑾《絕妙好詞》選本雖未全醇,然中多俊語,方諸《草堂》所錄,雅俗殊分。

——《書絕妙好詞後》

緯雲之詞,原本《花間》,一洗《草堂》之習。

——《陳緯雲(紅鹽詞序)》

《花間》、《尊前》而後,言詞者多主曾端伯所錄《樂府雅詞》。今江淮以北稱倚聲者輒日:“雅詞”。甚矣,詞之當合乎雅矣!自《草堂》選本行,不善學者流而俗不可醫。讀《秋屏詞》,盡洗鉛華,獨存本色,居然高竹屋、範石湖遺音,此有井水飲處所必歌也。

——《秋屏詞題辭》

《樂府雅詞》專收北宋一代詞人詞作,而柳永蘇軾兩位具代表性風格的大家都未攬入,證實曾健在《樂府雅詞引》中所說的“刪除…‘豔曲”、“涉諧謔則去之”的批評標準,表現出崇雅黜豔、崇雅黜俗的詞學觀。《絕妙好詞》則以立派為宗旨周密只著眼予清雅婉麗之篇。朱彝尊大力推舉這兩部詞選,便是為使時人擺脫《草堂》陋習,走上學習雅詞選本上來。同時,他和汪森共同選輯《詞綜》,也意在為人們提供比較好的學習師法範本他在“訂《詞綜》付雕刻”後所作《摸魚子》中就欣然寫道:“別裁樂府。譜漁黃洲,從今不按,舊日《草堂》句。”

值得注意的是,同在明代流行、清初多數詞人崇尚的《花間集》,在朱彝尊詞學批評中,沒有遭到與《草堂》同樣的命運。相反,朱氏認為《花間》是與《草堂》相對立的,如:“緯雲之詞,原本《花間》一洗《草堂》之陋”,甚至認為《花間》與《樂府雅詞》一樣“合乎雅矣”,讚揚“《花間》體制,調即是題”,為文人雅士所誦,到《草堂》時,則“增入閨情、閨思、四時景等題”,流為優伶狎客之娛,“深為可憎”。從朱氏推舉的三部詞選可看出他雅詞的審美輪廓:一是豔而不俗;二是超遠清虛;三是寄託人品,內涵深遙。

2.提出雅詞的標準——雅正

朱氏在《群雅集序》中指出:“昔賢論詞,必出雅正,是故曾儲錄《雅詞》,鯛陽居士輯《復雅》也”。《樂府雅詞跋》也說:“蓋詞以雅為尚。”

雖然朱彝尊沒有明確雅正是什麼,我們可以從前人對雅正的解釋和他的有關論述中歸納出來。如:

詞雖小技,昔之通儒鉅公往往為之,蓋有詩所難言者,委曲倚之於聲,其辭愈微,而其旨益遠。善言詞者,假閨房兒女之言,通之於《離騷》、變雅之義,此尤不得志於時者,所宜寄情焉耳。緯雲之詞,原本《花間》,一洗《草堂》之習……

——《陳緯雲(紅鹽詞)序》念倚聲雖小道,當其為之,必崇爾雅、斥淫哇;極其能事,則亦足以宣昭六義,鼓吹母音。  ——《靜惕堂詞序》

詞的傳統主題一般都是披風抹月,傷春悲秋,兒女相悅之情,在這傳統主題中注入作者意志,有所寄託,是朱彝尊於清初,繼陳子龍、鄒祗謨等之後提出。《離騷》以香草引類警喻,《詩經》中的變雅之作,是王道由盛變衰後的作品,一般都是刺詩,運用賦比興的手法,通過“主文譎諫”達到怨刺上政,從而產生溫柔敦厚。這些手法用於詞中則是“意內言外”,即言情之詞與傳統詩教相結合,反映社會現實,“鼓吹母音”,樂而不淫,怨而不怒,中正醇和。朱彝尊的目的就是通過比興手法,將詞拉向詩教的軌道。同時,他推論詞的源頭,進一步闡述詞與詩功能的相同:“南風之詩,五子之歌,此長短旬之所由防也。漢《鐃歌》、《郊祀》之章,其體尚質;迨晉、宋、齊、樑,江南、採菱諸調,去填詞一間爾。詩不即變為詞,殆時未至焉。既而萌於唐,流演於十國,盛於宋。”(《水村琴趣序》)南風歌、五子歌均有其嚴肅的主題,是詩歌中的“大道”,今朱氏以之與詞相提並論,更抬高了詞的詩教功能,也抬高了詞的地位,使它融人了儒家正統文學的血液。

3.推尊南宋雅詞

朱彝尊提出著名的觀點:“世人言詞,必稱北宋,然詞至南宋始及其工,至宋季而始極其變”(《詞綜·發凡》)。需要指出的是,這裡極工極變的南宋詞,不是泛指一切詞。既不包括俚俗的豔詞,也不包括辛劉為代表的豪放詞,而專指南宋雅詞,李康化先生認為是專指宋末臨安詞人之詞’’。南宋的雅詞與北宋雅詞不同,北宋雅詞渾涵,詞淡而情濃,有高遠之姿,南宋雅詞深美,文麗而情隱,有妍雅之態)。

朱彝尊在南北宋雅詞中,為何選擇南宋雅詞?曹保合先生在《談朱彝尊的醇雅詞論》一文中詳細分析,他認為,南宋雅詞在創作隊伍、創作技巧、雅詞的開拓、雅詞的理論遠遠超出北宋,且北宋雅詞偏裱摯,南宋雅詞偏清空,而朱氏喜歡的是偏清空的雅詞,即汪森所說醇雅。既要保持詞自身委婉抒情特點,又能夠有所寄託。筆者同意他的觀點,同時略作補充,朱彝尊選擇南宋,還有一個時代的背景。趙宋王朝與朱明王朝都是上被異族征服的漢族政權,相同的歷史遭遇必然有著相同的文化心態,無論是出於對故國、對日君的眷戀,還是出於同病相憐的類比聯想,朱氏都惺惺相惜,產生共鳴。同時,朱彝尊在《書花間集後》文中雲:“方兵戈傲擾之會,道路梗塞而詞章乃得遠播;選者不以境外為嫌,人亦不之罪,可以見當日文網之疏矣。”朱彝尊有感之言正反映出所處時代文網之密,文字之間如有擇詞不當,或無意中有牢騷、抑鬱之詞,一經發現,則被定罪,受盡折磨。故直抒胸臆、雄渾蒼茫的詞風逐漸隱去,文人開始尋求“空中傳恨”的方式寄託自己的情懷。因此,從時勢的選擇到雅詞純熟的技巧等,南宋雅詞都符合朱氏的要求。

4.恪守詞“別是一家”

朱彝尊贊同《花間》,追求詞的醇雅,從另一方面又表明他恪守詞“別是一家”的準則。他努力將言情之詞與儒家傳統詩教相結合,而後又堅持詩詞分工論。他在《紫雲詞序》中雲:“昌黎之子日‘歡愉之詞難工,愁苦之言易好。’斯亦善言詩矣。至於詞,或不然,大都歡愉之辭,工者十九,而言愁苦者,十一焉耳。故詩際兵戈傲擾,流離鎖尾,而作者愈工;詞則宜於晏嬉逸樂,以歌詠太平,此學士大夫並存焉而不廢也。”甚至認為:“今者兵戈盡偃,又得君撫循而照育之,誦其樂章,有歌詠太平之樂,孰謂詞可偏廢與?”他認為對於詞而言,歡愉之辭,工者十人中就有九人,而言愁苦之辭,十人中只一人,因此,詞宜用於晏嬉逸樂,歌詠太平。朱彝尊此觀點是康熙二十五年,他通籍後提出的,立論的歸結點是“歌詠太平”。康熙二十年(1681),玄燁組織了一次大規模宮廷唱和活動,提出文學為統治者歌詠太平的要求。上有君王提倡,下有群臣相賡和,可以說歌詠盛世昇平是康熙中葉以後文學創作的主旋律。朱彝尊正是從對文學創作制約的角度上提出這一論點的,迎合了當時創作和審美的風尚。

朱氏的詞學理論使清代詞學進入一個新的時期。應該指出的是,《草堂》是為歌妓應歌而作的,本身便有俗的觀念,雖然如此,除掉柳永、康與之、胡浩然、黃庭堅的詞後,大部分詞仍是文人雅士之詞,且很多都是名篇佳作,朱彝尊對它的定位有失偏頗,導致他努力扭轉明以來推重五代北宋詞到專門推重南宋詞。當然,朱氏所處時代是時人過分推重五代北宋詞,詞壇淫x的風氣,他矯枉得需過正,將詞拉回到文人雅士的手中,應該說時代選擇了朱彝尊。事實上,朱氏本人並不是一味地排斥五代北宋詞及一味地排斥秩豔與豪放,他讚揚並推舉《花間》便是例證。在他編選的三十卷本《詞綜》中,錄人詞數達l0首的詞家中五代北宋便佔了17人,而達20首詞家中,以“俗”著稱的柳永也佔了21首,另外,朱氏在詞中表達不喜歡辛劉的豪放詞,而此書也收入辛棄疾詞43首,僅比張炎少5首,人選作品包含了相當一部分辛詞的代表作。他評價當時的詞人,對他們的作品體現出來的豔麗與豪邁特點也持肯定的態度。他的《江湖載酒集》被當時詞人曹爾堪稱為綿麗與豪宕兼而有之的作品:“芊綿溫麗,為周、柳擅場;時複雜以悲壯,殆與秦缶燕築相摩蕩。其為閨中之逸調耶!為塞上之羽音耶!”(《曝書亭集·詞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