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寄蜀客》揭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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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歷代李商隱詩歌注家對《寄蜀客》一詩的理解莫衷一是。釐清各注家對這首詩的評析,分析司馬相如與文君典故,再觀照李商隱現實生活,可知李商隱對司馬相如與文君的愛情持肯定態度。“長卿”、“金徽”、“文君”和“故夫”分別比附鄭亞、鄭亞對李商隱的激賞、李商隱本人及令狐綯。

李商隱《寄蜀客》揭祕

關鍵詞:李商隱 《寄蜀客》 金徽 文君 長卿 故夫

元好問評價李商隱詩說:“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論詩絕句》)李商隱詩歌過於朦朧難懂,難懂的原因一是因為用典太多,二是他把自己的真實情感和寫作意圖隱藏得太深。無論如何隱藏,我們依舊可以探知其內容的奧祕,或者說可以接近其真實思想。下面,就李商隱一首未編年詩《寄蜀客》來探討一番。

寄蜀客

君到臨邛問酒壚,近來還有長卿無?

金徽卻是無情物,不許文君憶故夫。

很顯然,李商隱運用司馬相如即長卿與卓文君典故入詩。詩的表層意思可以理解為:你若是到臨邛去就到酒壚看一看,近來還有沒有司馬相如那樣的人?金徽真是無情之物,竟可以通過它達到讓文君不再思念她前夫的程度。這裡存在一個不容易讓人理解的地方:“金徽”既然是“無情物”,又怎麼可以讓文君不再思念前夫?李商隱運用這個典故又有怎樣的寓意?

一、“金徽”為什麼“無情”?

也許詩的後兩句不易被理解,詩家在註釋這首詩時才多有言說,且理解也各不同。

注家多認為無情的並非“金徽”,而是“文君”。明鍾惺曰:“極刻之語,極正之意。”①明周衝曰:“奇藻異想,令人可思。”②清何焯曰:“第二聯翻案。以無情誚金徽,殊妙。若說文君無情,便同嚼蠟。”③清姚培謙曰:“不言文君之越禮,而轉咎金徽,此立言微妙處。”④四人皆從用典巧妙的角度評論這首詩。何焯和姚培謙點出了用典巧妙的關鍵:本是文君無情,卻把責任推咎給金徽,反說金徽無情。今人沈祖衝點評:“此因蜀客而及臨邛之地,因臨邛而及相如文君之事也。不言文君無情,不憶故夫,但言琴上金徽,乃相如挑文君之媒介,其物無情,不許文君更憶故夫,此詩人之忠厚也。”⑤雖然沈祖衝也強調把責任推咎給金徽是一種委婉的用法,但與鍾惺等人一樣,在肯定並非金徽而是文君無情的同時,沒有說明文君為什麼無情?

解決這一問題需要我們追溯長卿與卓文君故事的始末。金徽是琴面定宮商高下的識點,在這首詩中代指琴,如沈祖衝所說:“乃相如挑文君之媒介。”文君也確實是聽到長卿彈奏的《鳳求凰》後傾心,與之私奔。簡言之,“金徽”是長卿令文君一往情深的要素。文君並非無情,而是長卿的情太真誠深刻,才使文君自然而然地忘記故夫。還有一層意思,也應該考慮進來,即這裡的“故夫”是已逝之人。卓文君“新寡”,司馬相如才去琴挑,當然不存在破壞他人家庭的問題,也不存在卓文君拋棄故夫另尋新歡的問題。這層意思在本詩中也是值得注意的。

這樣,整首詩的意思就好理解了:讓蜀客到蜀地問問還有沒有像長卿這樣的人,可以用金徽傳達真情,情深得可以讓卓文君忘記前夫,而一心一意鍾情於長卿!

理解了整首詩的表層意思後,我們不禁再發問:長於用典的李商隱,運用這個典故到底有怎樣的寓意?以知人論世的方法探究這首詩,詩中的“長卿”、“金徽”、“文君”、“故夫”都指代什麼?

關於這個典故影射的現實,前人也有所梳理。清屈復曰:“此譏蜀客之不念故人。”⑥清紀昀曰:“隱其名曰蜀客,風之以不憶故夫,此必新舊之間友朋相怨之詩也,亦殊婉而多風。”⑦屈復和紀昀都認為這首詩的主旨是諷蜀客不念故人。按照紀昀的理解,蜀客是李商隱的一位友人。那麼,“故夫”當指李商隱才合理。

清程夢星則本著知人論世的原則更為具體地論述:“此當作於嶺表歸朝之後,因寄蜀客而致慨也。鄭亞已還,衝怒未解,陳情不省,金徽太恝矣。”⑧這裡先要交代李商隱嶺表歸朝始末。大中元年(847),桂管觀察使鄭亞闢李商隱入幕,為支使兼掌書記。大中二年(848)二月,鄭亞被貶循州,李商隱於三四月間離桂回朝,多次向令狐沖陳情,想謀得一官半職,令狐沖並未應允。程夢星的.評析即指涉李商隱這段經歷。按照程的理解,“金徽”當比喻令狐沖的無情,對李商隱多次陳情不理睬;依此推理,“文君”是李商隱自比,則“故夫”必然是鄭亞。即令狐沖無情,不許李商隱思念鄭亞。這樣對應現實,意思上雖順暢,卻忽略了“長卿”這一人物。長卿與文君的關係最密切,那麼在現實中又當比附誰呢?而且,這樣理解也非常衝格,令狐沖不讓李商隱思念鄭亞,那麼令狐沖對待李商隱就應該非常熱情,應該比鄭亞對李商隱還要好才可以,怎麼反而對李商隱非常冷淡呢?這樣解釋,無論對於詩意還是對於當時人際關係的實際情況都講不通。

近人張採田將這一典故對應到李商隱曾經的座主李回、李商隱本人和令狐沖身上:“此亦為座主李回致慨也。李回大中二年由西川貶湖南時,義山正桂州府罷,遠赴巴蜀,希冀遇合。及回畏饞,不能攜以入幕,而義山於是復向令狐陳情,去李黨而入牛黨,豈其初心哉!此篇當是李回又貶撫州後作。末言我非不欲專報故主,而無如時勢反覆何?借金徽言之,便不直致。”⑨如果按張的理解,“金徽”當比喻反覆無常的仕途機遇或人生坎坷,“文君”也是指李商隱,“故夫”指李回,意即現實的窘困讓李商隱不得不選擇重新依附令狐沖而拋棄李回。應該說,張採田的意見把問題向前推進一步,即他認為李商隱本詩所要表達的是自己想要脫離李黨而加入牛黨是被迫的。那麼時局的變化便是“金徽”。鄭亞和李回都是牛黨的要員,而此事都在被排擠打擊之地位。

其實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故夫”到底是指鄭亞還是李回,“金徽”到底是現實無情還是令狐沖無情,而在於後兩句意思都可以理順,唯獨前一句的“長卿”指代誰沒有得到解決。從這個角度看,張採田的解釋與程夢星的並無本質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