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騎士團長》讀書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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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算是“村上”迷,這幾年讀文學作品讀得也不多,除了毛姆和董橋外,似乎也沒有哪位作家會特別引起我的興趣。這次這麼迫切地想讀《刺殺騎士團長》,大概是因為此前諸種媒體的鋪墊,尤其是以“承認南京大屠殺”、“日本右翼抨擊村上春樹”之類的噱頭作為賣點。而對於此前年年陪跑卻年年落選諾貝爾文學獎的村上春樹來說,我也想看看他會不會在新作裡談論更多巨集大敘事與國家個人的命運,畢竟在《1Q84》的時候他已經隱隱約約地有擺脫以往小資青春的各種外加標籤。

《刺殺騎士團長》讀書筆記

不過,在通讀了一遍《刺殺騎士團長》後,我覺得村上似乎不打算延續《1Q84》的風格,而更像在《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對個人的深入探討。我一直都在刻意地去找村上對南京大屠殺的論述,但讀完了整個上冊都一無所獲。後來在下冊中才讀到一段間接的回憶,而對於一位中國讀者來說,所受到的震撼和衝擊幾乎是零,甚至有種“不過爾爾”的不上不下。鄙意看來,用這樣的噱頭做宣傳反而是凸顯出版商並沒有讀懂村上到底需要表達什麼東西。

在村上春樹的作品發展脈絡裡,似乎有一條從青春的隨意浪漫走向中年的無奈惶恐。《刺殺騎士團長》中的“我”,36歲,是一名想畫抽象畫卻不得已以肖像畫為生的畫家,居家男人,生活波瀾不驚。只是忽然某天妻子毫無徵兆地提出離婚,結果“我”沒帶什麼東西就離開了家,開車遊蕩了一個半月,最終厭倦漫遊後,靠朋友的好意在小田原郊外山間朋友父親的舊居兼畫室住下,算是幫朋友看房子。朋友還給介紹了繪畫教室的工作,“我”和那裡的兩名成年學生——都是有夫之婦——先後成了情人。簡單的日子似乎穩定而又擺脫了以往為稻粱謀的刻板,但“我”卻開始感到了沉重的危機——一個將近40歲的男人,自己的人生道路到底要怎麼走下去?

於是他有了一個最直接的想法,也是對我——和主人公差不多年紀——極為震動卻又很平常的一句話:

把時間拉回自己這邊。

所以這位準中年男人才會在好奇中爬上閣樓,發現了朋友父親從未發表的畫作《刺殺騎士團長》;才會在深夜為諸事不明的鈴聲驚擾,最後開啟一個久未被挖掘的洞穴,找到一把孤零零的鈴鐺;才會接受一位身份不明卻無可抗拒的免色先生的要求,以自己的本心用抽象畫的方式為他畫肖像、以及跟他一起打開了引發之後故事的地洞;才會和自己的學生秋川真理惠一起,力圖為這一系列的事件圓上那漸為清晰的圓環。

一千個人可以解讀出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也可以解讀出一千個村上春樹。

不少評論中對村上新作的諸種理念和隱喻做了挖掘和剖析,但從我讀來,《刺殺騎士團長》的上部偏重現實性的描述。一個原本以為生活簡單幸福的中年畫家,卻在遭遇了接踵而至的變故後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與追求,最後意識到青春不在、時間有限,“必須把時間拉回自己這邊”,擺脫以往的束縛和限制,追求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才隱居在朋友父親的鄉間房子,遠離世俗,聽黑膠唱片,畫自己想要的油畫。

完美的免色先生的出現,更多的像是引導“我”去發現內心的渴求。適時而恰到好處的提供資料,讓“我”慢慢地接觸到《刺殺騎士團長》畫作的隱喻和意義;而秋川真理惠更像是激發“我”重拾激情和勇氣的一個閥門,在下冊中“我”遵循騎士團長的指示,通過刺殺、尋覓未知的道路及最後回到那個被挖開的地洞,起因是為了拯救真理惠(此時她正躲在免色家裡試圖瞭解免色是什麼樣的人),而最後卻回到了事情的起點,重新觸發我去思考對待自己的人生追求、對待愛情及其他事務的態度和想法。

小說的最後,“我”又回到了妻子身邊(這裡有一個魔幻色彩濃厚的故事插入,“我”在漫遊途中理念穿越空間界限而使前妻懷孕,而懷孕後的前妻也離開了原來的男友,發現和“我”依舊餘情未了),生下了可愛的女兒,也重拾肖像畫的就業來養家餬口。雖然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可是心境卻已有了劇變後的平和。按照小說的說法,“我”終於把時間拉回自己這邊。

村上春樹在《我的職業是小說家》中曾經談到,他寫小說並沒有預設的宗旨,他只是把平時觀察到的人和事儲存在頭腦的“一個個抽屜格子”裡,在寫作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開啟格子尋找素材,寫完後就把這些都忘卻了。不過關於中年人的危機與迷失,村上春樹在這本書裡提到了一個頗值尋味的細節,他說:

“對於眼看將年屆四十(也就是處於作家至關重要的時期)的我來說,這卻不是值得歡欣的環境。有個詞兒叫“人心浮動”,就是這樣,整個社會鬧哄哄的,浮躁不安,開口三句離不開錢,根本不是能安心靜坐、精打細磨地寫長篇小說的氛圍。待在這種地方,也許不知不覺就被寵壞了——這樣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強烈。我想把自己放進更緊張一點的環境中,開拓新的疆域,嘗試新的可能性。我開始萌生出這樣的念頭,所以在八十年代後半期離開了日本,生活的中心轉移到了外國。那是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出版之後。”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村上春樹在寫到這段時忽然打開了“四十歲前後的危機與應對”的記憶盒子,所以才在小說裡用大量的篇幅去探討這個年齡的中年男人如何迷惘、困惑、矛盾、頹廢和尋找自我的過程。或許這正是我在讀《刺殺騎士團長》時忽然心有慼慼然的緣故:好的文學作品並不是那種華麗的辭藻和巨集大的篇幅為標誌,而是能夠最直接地擊中讀者內心的文字,無論長短。

所以從我的淺薄解讀來看,村上春樹依然還是在小說裡討論著個人在這個日漸進步的社會中的孤獨和應對,繪畫、音樂、不厭其煩地描寫精美的飯食和酒水,都只是在這種尋找中的動作和途徑罷了。至於銷售廣告裡的南京大屠殺主題,在我看來的反思其實很有限,也許村上春樹從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巨集大敘事,他考慮的只有個體,只有自己。

不過,一部小說讀下來能有文字觸動自己的內心,已經是非常愉悅的閱讀經歷。更何況這部小說現實與魔幻同行的敘事,節奏感控制得當的上下起伏,已經足以對得起讀者的等待和享受其中的情節。

更何況,我耳邊始終迴盪著村上春樹的那句話。

努力地,把時間拉回自己這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