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清初韶州詩人廖燕的竹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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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關鍵詞:廖燕  竹枝詞  詩歌風格
  論文摘要:清初韶州詩人廖燕的竹枝詞活潑明快、樸實自然,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鮮明的地方風貌,這對於瞭解清初嶺南地區的風俗民情和竹枝詞的流傳情況多有助益,通過對他的竹枝詞的內容和藝術特點的分析,可以揭示廖燕詩歌自覺向民歌學習、詩歌風格中質樸自然的藝術淵源。
  竹枝詞,最初為廣泛流傳於四川東部及湖北西部沿江一帶,古稱“竹枝”、“竹枝子”、“竹枝歌”、“竹枝曲”和“巴渝曲”,是一種為下層民眾所喜愛的歌曲形式。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八十一雲:“竹枝詞本出於巴渝。唐貞元中,劉禹錫在沅湘,以裡歌鄙陋,乃依騷人《九歌》,作《竹枝》新詞九章,教裡中兒歌之,由是盛於貞元元和之間。”劉禹錫在建平(今夔州地區一帶)做官時,經常到鄉中觀看百姓用鼓、笛伴奏,邊跳邊唱竹枝詞的遊樂活動,且還學會了演唱。自居易《憶夢得詩》雲:“幾時紅燭下,聽唱‘竹枝詞’。”自注:“夢得能唱‘竹枝’,聽者愁絕。”竹枝詞始於何時今已難考。據前人的記載與推測,其源當在唐代以前。許學夷《詩源辯體》卷二十九“中唐”指出:“夢得七言絕有《竹枝詞》,其源出於六朝《子夜》等歌……”清人王文浩《蘇詩編注整合》卷一注《竹枝歌》中雲:“自唐以前已有之,故方密之以為起於晉也。”自居易《聽蘆管》詩云:“幽咽新蘆管,淒涼古《竹枝》。”又據馮贄《雲仙雜記》:“張旭醉後唱《竹枝曲》,反覆必至九回乃止。”可見此種民歌在盛唐時已流行,起源必在此前。
  唐朝詩人的詩作中已屢屢提到竹枝詞。如中唐詩人顧況《子春思歸,有唱“竹枝”歌者,坐中下淚》有“渺渺春生楚水波,楚人齊唱‘竹枝’歌”。稍晚的張籍《送枝江劉名府》有“向南漸漸雲山好,一路唯聞唱‘竹枝’。自居易《竹枝詞》有:“‘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樓病使君。唱到‘竹枝’聲咽處,寒猿暗鳥一時啼。”都提及竹枝詞在中唐民間流行的盛況,也表明文人對竹枝詞的關注,並開始了對這種新型詩體的借鑑和嘗試。而郭茂倩更把唐代顧況視為寫作竹枝詞的第一人。顧況《竹枝詞》日:“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葉下荊雲飛。巴人夜唱竹枝後,腸斷曉猿聲漸稀。”民間的竹枝詞多為“歌詠風土之作,而中間雜以男女狎褻之語”,而顧況所作,其詞較雅,且多用典,已顯示出鮮明的文人色彩。文人竹枝詞既基於詩人的主體意識活動,即所謂“感於事,動於隋”,又汲取了民歌剛健清新、委婉含蓄、通俗明快的風格,從而顯示出華美、雋永、流暢的氣韻。可以說,文人竹枝詞與民間“竹枝”歌既有聯絡,又有區別;既是繼承,又有昇華。關於文人竹枝詞的首創者雖然歷來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竹枝詞從民間轉化為文人的有意創作,是許多作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竹枝詞的體式有七言二句、七言四句、五言四句三種類型。其中最主要的是七言四句體,類似於古典詩詞的七言絕句,但韻律並不嚴格,語詞講求明決流暢,內容以記述風土習俗為主。文人創作的竹枝詞,無論構思立意、詞句錘鍊還是音韻修飾,都很注意從民歌中汲取營養,同時也濾掉了其中粗鄙蕪雜的殘渣,從而使其從內容到形式都得到提高,以至昇華,成為一種吟詠山水風光、民俗風情的詩體。元代以後直至明清,一直在文人中得到廣泛的運用,創作數量蔚為壯觀。
  清初韶州詩人廖燕的《二十七鬆堂集》卷十“七絕”類內有《曲江竹枝詞》十三首,《羊城竹枝詞》六首,《珠江雜詩》三首,《漁家竹枝詞》三首,此外《羊城歌》和《漁家曲》各一首,“七古”類中《曲江曲》一首,雖未冠名竹枝詞,但顯然也屬此體。這樣,廖燕《二十七鬆堂集》中的竹枝詞有二十八首,在清代詩人中是此類體裁創作較多的一位。雷夢水主編的《中華竹枝詞》選錄唐代以來作品兩萬餘首,而廖燕之作卻一篇未收,實在是一種缺陷。廖燕的竹枝詞寫得活潑明快,樸實自然,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鮮明的地方風貌,對於瞭解清初嶺南地區的風俗民情和竹枝詞的流傳情況多有助益,此外,還可藉此瞭解廖燕詩歌自覺向民歌學習、詩歌風格樸質自然的藝術淵源。
  廖燕竹枝詞反映了非常豐富的生活內容,總體來看,可以分為如下幾個方面。

試論清初韶州詩人廖燕的竹枝詞

一、表達男女情愛
  廖燕竹枝詞在內容上多寫男女之情,幾乎佔了作品總數的一半。這與民歌竹枝詞的內容特點較為接近。如《曲江竹枝詞》其一:“遇仙橋下水澄鮮,遇仙橋上路通天。誰信神仙容易遇,遇郎難似遇神仙。”遇仙橋為武水上的一座浮橋,詩以女子口吻寫成。以橋的名字“遇仙”為想像的起點,由遇仙之難來比附遇郎之難,表達主人公對美滿愛情的渴望,構思十分巧妙。
  廖燕詩中其他表現愛情主題的竹枝詞,也一律以女子的口吻寫成,這是中國古代民歌的常用手法。古人婚姻受制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出身門第和政治地位、經濟狀況、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影響,愛情悲劇時有發生。此外,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地位,使女子遭受的壓制和迫害更為嚴重,因而女子對幸福愛情的渴望就更殷切、更真摯;其過程也更艱辛,更感人。同時,女子溫柔情感對愛情的細膩體驗, “芙蓉山寺古時留,山上新傳葬義鳩。約伴清明墳上拜,遊人拾得玉搔頭。”這是一首寫日常實事的竹枝詞,廖燕《義鳩冢銘序》記:其友人曾養雌雄二鳩,溫馴而善鳴,一日其中之一逸去,另一隻立斃籠中,鳥的重情對視信義如生命的廖燕觸動很大,曾賦《義鳩行》一首以詠此事。詩今已不傳,但這首表現同一事件的《竹枝詞》卻得以保留。再如《曲江竹枝詞》十二:“河西萬室繞溪斜,男得閒遊女作家。汲水溪邊都跣足,樵歸插得滿頭花。”這首詩描寫了曲江當地的日常生活和風俗:女子在家操勞,而男人卻悠閒自得,人們赤腳在溪邊汲水,樵夫採樵歸來滿頭插滿野花,表現出一種祥和的農家風情。《漁家曲》則以一個漁家家庭為描寫物件:“漁家小婦誇郎美,大婦孤眠嬌不起。昨夜江邊風浪生,鷓鴣愁殺鴛鴦喜。”這位漁夫娶了兩個女子,小婦得寵而大婦受到冷落,所以,在風高浪急的惡劣天氣下,漁夫無法行船打漁,只能在家陪伴小婦,感受愛情的小婦在第二天還在向人誇耀郎君,而大婦卻嫉妒得不能忍受,巴不得這惱人的風浪趕快停止,好讓這得意洋洋的小婦也像自己一樣孤守空房。而這首《漁家竹枝詞》:“春潮初生試網罟,小兒輕浪繫腰蘆。得魚不向城中買,直入鄰村問酒沽。”則是漁家淳樸自由生活的直錄,漁家後生矯健的身影和豪爽的性格表現得活靈活現。
  2.記錄市井景象,通過人間滄桑變遷來寄託感慨。如《曲江竹枝詞》之四:“青樓姊妹不知慚,笑倚門簾引客瞰。怪得郎心如野馬,十分春色出城南。”描寫的是市井倡家倚門賣笑,惹得年輕後生心猿意馬的情景。是當日和平時期,曲江當地經濟繁榮的一個折射。廖燕七絕《城南》日:“春行一路綠蔭賒,何處溪山似若耶。最是城南好風景,小橋推過美人車。”可知當年的曲江城南確實是風月煙花之地。而這組詩的第五首:“城南當日甚繁華,十里紅塵半妓家。片地只今惟瓦礫,郎來何處聽琵琶。”則展現的是曲江城經歷戰亂之後,當日城南繁華之地如今變成一片廢墟的情景。作者通過對昔日繁華的回顧,把今昔兩種不同景象重疊在一起,在一種巨大反差中給人的視覺造成一種衝擊,在這表面冷靜的描寫中,把戰爭給人民造成的災難以及詩人對戰爭的痛恨真實地傳達出來。
  3.描寫自然景色。廖燕對自己的家鄉有著深厚的感情,他一生喜歡遊覽名勝古蹟,也喜歡家鄉的人情風物。如下面兩首《漁家竹枝詞》:“亂沙如雪弄溪斜,星散漁村三四家。水裡開門泥作灶,春來繞屋長蘆花。/深入蘆花第幾灣,扁舟垂釣往來問。山溪煙色濃如許,燃得漁蓑點點斑。”表現了漁村美麗純樸的自然景象和漁家寧靜安祥的水上生活,讀來令人神往。再如《曲江曲》:“山抱雙江江抱屋,一家一家簾斷續。樓上有人樓下疑,紅妝映水知為誰。”把曲江城的地理位置的特點描畫得非常清楚,猶如一幅淡筆的素描。
  此外,還通過竹枝詞表達理趣。如《羊城竹枝詞》之四:粗紗為帽竹編籬,內裡行藏外裡知。椰子剖來難覓核,哪能容得一仁兒。”這是廖燕竹枝詞中較為獨特的一首。雖然表面上他僅僅羅列了幾種日常生活中人人熟知的意象,而實際上卻表達了一種生活哲理,讀後耐人尋味。
  竹枝詞脫胎於民間,後雖經文人大量創作,但仍保留著濃郁的民歌情調。廖燕二十八首竹枝詞,在手法上基本上都體現了這種特點。
  1.大量運用白描手法。他詩中選取的都是生活中最普通的生活畫面,然後不加雕飾,以淡筆進行勾畫,像這首《漁家竹枝詞》:“亂沙如雪弄溪斜,星散漁村三四家。水裡開門泥作灶,春來繞屋長蘆花。”純樸自然,色彩素淡。
  2.使用比興。這在民歌中很常見。像《曲江竹枝詞》之六:“長江深不深,阿朗腸肚更千尋。誰言筆峰改得帽,奴亦改得阿郎心。”女主人公面對三心二意的情郎,決心用自己赤誠的愛心讓自己的心上人回心轉意。全詩運用比興手法,把女主人果敢堅定的性格表現得十分鮮明。
  3.語言清新流暢、自然活潑,雅潔卻無典重之感。像這首《曲江竹枝詞》:“東家兒女不知愁,西家兒女不知羞。誰人坐鎮通天塔,清濁東西一任流。”明明白白,一氣呵成。雖結尾處是文人筆法,但卻似民歌般樸質。此外,口語的運用增加了詩歌的親切感,有助於感情的抒發,像“阿郎”、“腸肚”、“停腳”、“奴家”等的使用,都恰到好處,並不使人感到俗陋。
  4.獨特的選取詩料的手段。從廖燕的竹枝詞所描寫的內容來看,都是普普通通的生活場景,看似隨意,實則卻是頗費匠心的。人每天所經歷的生活內容是十分複雜的,並非任何一種生活景象都可以作為詩料,這需要有一個選擇,而這種選擇,也是詩歌創作的一部分。高明的藝術家的獨到之處首先就體現於這種捕捉生活細節的能力,這就如攝影一樣,在按動快門的一霎那,能否把最美麗、最絕妙的一瞬間定格在畫面上。廖燕的竹枝詞所攝取的材料,往往是那些最獨特也最有價值的生活內容。如《曲江竹枝詞》之十三:“幾日簷前鵲噪聲,黃昏心急計歸程。願郎莫使馬停腳,若再加鞭便到城。”這是一首表現思婦主題的詩,在中國詩歌傳統中被屢屢提及。作者攝取的畫面非常簡單:屋簷上喜鵲在嗚叫;黃昏時夜不能寐的思婦;想像中情郎歸家的情景。喜鵲為報喜之鳥,民間有“喜鵲叫,客來到”的俗諺。而黃昏是思婦最為難耐的時光。作者把這幾組畫面組合在一起,詩歌的整個畫面就鮮活豐富起來,把一個“思”字也很好地烘托出來:安靜的農家小院,屋簷前喜鵲在嗚叫,似乎告訴思婦她的情郎就要回來了,思婦看到了希望,焦急地等待那也許正在歸家的情郎。就這樣等啊等了一天,到黃昏時刻更心急火燎,她彷彿看到了情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於是在心裡默默地想,如果情郎快馬加鞭,星夜兼程,也許現在應該快到城中了吧。短短四句,卻蘊含著如此豐富的內容,把女子內心深摯的愛情感受表現得淋漓盡致、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