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生情感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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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樹下的春天

關於人生情感的日誌

立春剛過後的春天還算不得春天。雪未消,冰未融,沿河的柳枝瑟縮著脖子,枝丫是乾癟的,去歲生命的紋絡瘦成了枯硬的節,顫悠悠的,觸則破碎。太陽仍是低低的,帶著灰白的面紗,蟄伏一冬的人,扯著悠長的線,放任那頭的風箏一點點的去觸碰春的衣角。

溫軟,靜透,這是記憶中的春天。她是四季輪迴中的一扇屏風,羞澀,纏綿,一頭牽著烈寒的冬,一頭扯著熾熱的夏。輕輕的來,足尖曼妙著舞蹈,悄悄的走,任身後奼紫嫣紅開遍。對於童年的我來說,春天的真正到來,則首先意味著可以卸去隨身一冬的棉襖棉褲,那是母親用針縫製的,一色的綠底紅花的棉質料子,外罩的確良做就的繁花似錦的短褂與滿是褶皺的藍布褲子,臃腫肥大,厚重不堪。

那時住在奶奶家。奶奶家前院是孫家二奶奶的老宅,稻草房頂,土坯院牆,冬日雪後,從草尖拖下一串串的冰溜,晶瑩剔透,蔚為壯觀。夏天,屋後的陰涼地是天堂,冬天走過則有刺骨的涼氣蝕過身體,從那個凍腳的寒假開始,我堅定的憎惡了冬天。

那年春天的櫻桃花開的特別早。中午放學回家,聞到了院後那個漚肥的土坑裡散發出的一陣陣發酵過後的複雜氣味。這種味道曾在漫長的冬日裡潛伏並透過僵硬的冰層伺機窺探著外面的雪,小路,以及與它一牆之隔的櫻桃樹。那是一株很勻稱的植物,與奶奶的院落同歲,樹旁有個曲線優美的手壓井,我和弟弟在井旁洗手後,將剩水潑到樹下,再看著水緩緩的滲入土壤,這是一件尋常事,我們常常樂此不疲。

國小二年級的那個春天,我跑回奶奶家吃中飯,滿樹的櫻桃花恍惚了我的眼。花是淺粉色的,是那個階段的小女孩鍾愛的顏色,單薄的粉,委婉又義無反顧的鋪開來,將樹繪成了一個碩大的`粉色雲團,雲團之上已有無數的蜜蜂在歡快的唱歌。香氣是含蓄的,初時,只有絲絲的甜香入鼻,緊接著卻千軍萬馬般的撲過來,侵入了感官,容不得半點迂迴。那個春天的正午,我站在樹下,定定的望著綻放的櫻花,居然有了暈眩的感動。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沒有風,暖熱就這樣從厚厚的棉衣中不可抑止的湧動出來,腳面的凍瘡蠢蠢欲動成不可遏止的癢,有汗水開始慢慢的爬出,像小蟲一樣絲絲縷縷的遊向四肢。

那個春天是我對四季辨識的分隔符,從此,春天從書本上走了出來,用活的色彩和聲音來詮釋著她的存在。“舟行碧波中,人在畫中游”,鄉間小路阡陌縱橫,回校途中,我看到路旁的旱柳綠了,地上鋪滿了楊樹落下的毛毛蟲一樣的小東西,水渠邊的泥土朗潤著,鬆鬆軟軟的,有細小的綠色布在水面上,空氣裡寫滿了“蓬勃”二字。所以當學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時,我已不再像同齡的孩子那樣扯著嗓子去費力的背誦“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現實是最好的老師,它在某天喚醒了我的感知,讓我過早的脫離了機械記憶的軌道,並給文字插上了五彩斑斕的翅膀。

那個春天,那樹櫻桃花以猝不及防的姿容征服了我,並讓她的美以驚世駭俗的姿態刻入了我的大腦,以至於後來遇到的所有奇花異草都在它的影像裡黯淡了顏色。那年仲夏,么叔用僅剩的膠捲給我們幾個孩子拍照,一人僅限一張,他們都奔向了他的小車,我卻堅定的守在了櫻桃樹下,儘管,花已凋零,枝葉卻是茂密的,軀幹生機勃勃,明亮,驕傲,一幅很好的靜物圖,我知道,來年,它必會一樹的紅花,驚呆眾人的眼。

中學以後,我回到父母身邊,高中開始寄宿,大學省外就讀,從此遠離家人,遠離故鄉。兒孫相繼飛遠,昔日承歡已成雲煙,奶奶生活在自己的老院,守著漸漸老去的時光,守著自私專制的爺爺。我常回去看他們,順帶著看望了那株櫻桃樹,它已不再年輕,枝節處長出了很多疙疙瘩瘩的東西,有小半個身子已經死去,沒能甦醒過來。我很想念那個老院,她已不是我的棲息地,但她枝繁葉茂,曾繁華了我生命的最初時節。她的每個角落都有我們姊妹兄弟的笑聲在迴響,我們打鬧著共同成長,那時我喜歡坐在樹下寫作業,很認真的樣子,奶奶就往往被我的專注打動,悄悄往我嘴裡塞一塊冰糖。

國小二年級的那個春天,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奶奶於一個飄雪的冬日絕然離開世界,又過了五年,爺爺壽終正寢。老院在靜謐孤獨的歲月裡堅守了兩年,一場暴風雨後,院牆轟然倒塌,院裡雜草的茁壯著,櫻桃樹卻再也不能發芽。

難得聚齊的時候,我們幾個去老屋憑弔,其實已沒了老屋,舊址上翻蓋了三間瓦房,供村裡的鰥夫居住。我們說起了兒時的趣事,說起了奶奶對我們的寵,熱鬧又傷感,小妹提到了櫻桃樹,說再也沒有吃過那麼香甜的櫻桃了。透過光陰那層薄薄的縫隙,我卻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的正午,那天,滿樹櫻桃花爛漫,戶外絢麗多彩,我用感官定義了春天,後來的春天卻怎麼也超越不了她的精彩。

 庭院深深,梧桐滿地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望著窗外被淅淅瀝瀝的雨打溼的、散落滿地的、像一個個打了敗仗的士兵的梧桐花,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曾經在自家庭院裡嬉戲的天真的、調皮的我們,已經長成一個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和一個個英姿颯爽的小夥了。有的或許成了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爸爸,有的或許成了丈夫的妻子、孩子的媽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過著與我們父輩相似卻又不相同的生活。

而我們這些躲在校園裡的同齡人,卻真正的與那些兒時的玩伴拉開了距離,無論是思想還是生活,我們都已註定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了。他們與村裡人打成一片,而我們走在大街上,給自己和別人都形成了一串串的問號。人們議論著,自己也疑惑著。是時間完美的打造了現在的一切,我們已經與這個曾經給我們童年快樂的小村產生了隔膜,我們處在城市化的邊緣,漸行漸遠,直到那些美麗的畫面定格在我們的記憶深處。

曾經以為,只要努力就可以改變命運,只要有夢想就可以坐我們想做的一切。當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現實擺在面前,我們不得不選擇接受,卻不能坦然面對。以前,我們覺得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卻越來越發現沒有什麼事物是完美無缺的,這個我們曾經崇拜的美好也充斥著醜惡,和一些我們不想看到的瑕疵……

於是,曾經開朗得可以毫無遮攔、肆無忌憚地講話的我們,開始變得緘默不語,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太多想說的話,卻不知道該怎樣啟齒,怎樣措辭。太多的憤懣無處宣洩,太多權勢利益讓我們對一切開始懷疑,就像電視劇裡一樣,甚至曾經好的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哥們,也會因為某些某些的不得已而出賣了自己,出賣了多年的摯情。我們開始迷惘,開始杞人憂天,開始對自己在宇宙中的存在產生懷疑,開始探尋自己生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