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魏晉南北朝致友人之書信的抒懷寫志和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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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訊手段極不發達的古代社會,書信是人們互相傳遞訊息、交流思想感情最重要的實用工具。現在儲存下來的最早的書信是《左傳》、《戰國策》、《史記》等史書中記載的春秋戰國時期的一些書信,如鄭子家與趙宣子書,鄭子產給晉範宣子書,樂毅報燕惠王書,魯仲連遺燕將書……都是歷來傳誦的名篇。然而,春秋時期,由於列國紛爭、王綱解紐、政在諸侯,所以,書信往來多用於貴族士大夫之間談論軍國大事,主要是進行論證辯論。表達個人情感、敘事抒情的信幾乎沒有。漢以後隨著紙的發明使用,人們寫信的條件改善了,寫信的人也多了,公私書信便與日俱增。魏晉南北朝時期,書信的應用範圍更加廣大,而且具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即抒情性大大加強、突出。尤其是寫給朋友的書信,作者更能袒開襟懷、吐露真情、抒展抱負。當然,這種自由抒寫、推心置腹體現著時人對朋友的信任與需要。筆者在分析了魏晉南北朝致友人之書信後,發現其抒情寫志中流淌著一股深厚真摯的友情。這種友情完全是本著秉意相投、志趣相合的原則,完全是出自人的一種本真心性,絕無絲毫雜質與汙穢,那種以利相交、以貴相交、以權相交的現象已經蕩然無存。

淺析魏晉南北朝致友人之書信的抒懷寫志和友情

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人的覺醒,人的個體意識的喚醒,個性自由意識的煥發,人作為人的全部情感需要一種真正秉意相投的知己朋友,來進行內心深處的情感交流。這種交流是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發自心底的真情流動,甚至是無遮無攔的任意宣洩,擔心憂慮、想念傷悼、瞬間感悟、豪情壯志、無可奈何等等,即使在父母與子女之間都難以或不願啟齒的,都可在友人面前暢所欲言、一吐為快,並從朋友那裡獲得真正心意相通的理解與慰藉。

曹丕的《與朝歌令吳質書》就以深厚的感情回憶了昔日與吳質的交往,並在今昔對比中,抒發了對朋友的無限想念之情。“每念昔日南皮之遊,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棋間設,終以博奕,高談娛心,哀箏順耳。弛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並載,以遊後園”對昔日之遊作了深深的再度體驗:在風景秀麗的南皮,幾個知己朋友同乘並載,馳騖南北,既切磋學問,又彈棋嬉樂,但是在極其歡樂之時,卻“愴然傷懷”,感到“斯樂難常”。接著抒寫了今日分別的想念之苦:“今果分別,各在一方”,現在正值仲夏之時,天氣和暖,然而“節同時異,物是人非”,當年的知己朋友,有的`化為異物,有的兩地分散,今昔相比,更增添了曹丕對吳質的想念。信中洋溢的濃郁的相思之意尤顯出他們友情的真誠與深摯。

曹植的《與吳季重書》是一封與友人追敘友情、暢談理想的信。“前日雖因常調,得為密坐,雖燕飲彌日,其於別遠會稀,猶不盡其勞積也”、“當斯之時,願舉太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雲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追敘了雙方久別相逢、飲酒高會的歡樂。接著抒豪情,寫壯志,表現了對遠大理想的熱烈追求。他推崇吳季重“鷹揚其體,鳳嘆虎視,謂蕭、曹不足儔,衛、霍不足侔也。左顧右盼,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實際上正坦露了自己的雄心壯志,洋溢著一股豪壯的樂觀精神。“然日不我與 ,曜靈急節,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折若木之華,閉濛汜之谷,天路高邈,良久無緣,懷戀反側,如何如何”,感慨人生離別容易相會難,就像天上此升彼落的參、商二星。從這種別後對朋友的深深懷戀可見曹植對友情是u多麼珍視。

劉琨的《答盧諶書》是劉琨寫給好友盧諶的一封書信。劉琨生活在一個民族矛盾深重的時代,當時整個華北幾乎全部淪為異族統治,他卻奮起戰鬥,一生忠心耿耿為晉室效命。“國破家亡,親友凋殘。負杖行吟,則百憂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時復相與舉觴對膝,破涕為笑,排終身之積慘,求數刻之暫歡”,面對國破家亡、親朋死傷,他有無盡的憂愁哀憤,渴望與好友能有哪怕是短時間的歡娛。在這封信中,劉琨還提出了人才在世貴在知遇的用人觀點。“今君遇之矣,勖之而已”,認為好友盧諶如今已找到了知遇之人,應該努力去為國家效力,其間洋溢的愛國感情表現出劉琨對好友的希冀及其由衷的信任。

再如習鑿齒的《與桓祕書》。習鑿齒在當時因事遷怒桓溫,被出為滎陽太守,後又罷歸鄉里。在襄陽故里,他觸景生情,感慨萬端,遂寫信給朋友桓祕,以抒發自己的情感。“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臥龍之吟;東眺白沙,思鳳雛之聲;北臨樊墟,存鄧老之高;南眷城邑,懷羊公之風;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魚梁,追二德之遠,未嘗不徘徊移日,惆悵極多,撫乘躊躕,慨爾而泣”,歷數了三國時期襄陽前賢的英名與風範,緬懷先人,不由地發出“彼一時也,此一時也,焉知今日之才不如疇辰”的感嘆,將自己的感觸傷懷傾瀉給可與之心相交會的知己好友。

真摯的友情不但終生不渝,而且會超越生死的界限,這正是友情的力量。任昉是一位篤於友情的人,他的《與沈約書》就向沈約傾吐了對亡友範雲的深深追思(任昉和沈約皆為範雲故友)。“範僕射遂不救疾”,友人已去,不忍明說“死”,而說“不救”,這正吐露了許多難以言傳的生死永隔之悲,似隱隱挾帶咽泣之聲。接下向沈約訴說亡友的平生事蹟,實際上是沉入對亡友的深深緬之中。想起範雲彌留之際的景象,便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悲慟,幾乎是嗚咽啜泣地哭了:“解駕流連,再貽款顧;將乘之際,不忍告別。無益離悲,只增今悵。永念平生,忽焉疇曩。追尋笑緒,皆成悲端”,友人去了,平生的音容和笑影,剎那間全化為夢幻般的過去,生離已使人闇然銷魂,死別更令人悲痛難抑。這綿綿無盡的哀思中正沉蘊著對友人的深切懷念與一往情深。

而劉峻的《追答劉秣陵沼書》更是一封生人直接追答死友的信,其中所抒發的痛哭流涕的感傷之情絕不亞於對活者的深情。劉峻與劉沼兩人生前觀點不同,論辯激烈,但這並未影響彼此的友誼;劉沼死後,劉沼寫此信追答,對友人的逝世表示萬分悲痛,甚至希望真有鬼魂存在,以便繼續交談辯論:“若使墨翟之言無爽,宣室之談有徵,冀東平之樹,望咸陽而西靡;蓋山之泉,聞絃歌而赴節,但懸劍空壠,有恨如何”,實在是難以抑制對好友的懷念之情。正因為這種友誼的內蘊是基於對真理的信念,所以能夠超越死生而忠貞不渝。

魏晉南北朝時期人們對友情的重視,對意氣相投的朋友的珍視,便使這一時期出現了寫給朋友的絕交信。絕交信的出現正從反面表現出人們對真正友情的需要。如前所述,魏晉南北朝是個人之覺醒的時代,人的個性意識、自由意識已相當地喚醒。當雙方感到意氣相投時,便可結交為友,推心置腹;當感到志趣相異時,便可奮筆疾書,以告絕交。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嵇康寫給好友山濤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山巨源即山濤,原本是嵇康的好友,兩人曾在一起打鐵,後來山濤投靠了司馬氏,被任命為吏部郎,想舉薦嵇康以自代,嵇康因不願與當時殘暴的統治者同流合汙,便寫了這封公開絕交信,以表明自己的態度。這種不以利益、不以權貴,而完全以志向情操為原則的交友,正體現了時人對秉性相投的友誼的渴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