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問》來歷說考異-兼論其非陽明晚年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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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1472~1528)是明代中最有的思想家,也是明代“心學”運動的代表人物。在有關陽明的中,歷來學者都較為看重《大學問》一文(見《陽明全集》*卷26“續編一”,967-973頁),將它視作陽明晚年思想的重要史料。《大學問》的史料價值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陽明全集》編纂者錢德洪對它來歷的說明。迄今為止,未見有對此來歷之說提出質疑。本文則考證出,錢德洪關於《大學問》來歷的說法並不可信;《大學問》不是陽明的晚年定論,它的史料價值必須重新予以認識。

《大學問》來歷說考異-兼論其非陽明晚年定論

關於《大學問》的來歷,全集乃有如下說法:

吾師接初見之士,必借《學》、《庸》首章以指示聖學之全功,使知從入之路。師徵思、田,將發,先授《大學問》。德洪受而錄之。(《全集》卷26,967頁。)

按:從文中的“吾師”、“德洪”這些稱呼來看,這一說明當為陽明弟子、文集編纂者的錢德洪所加。“師”即陽明,“徵思、田”係指陽明於嘉靖六年丁亥(1527)接受朝廷命令前往兩廣平定思州、田州之亂一事。陽明從家鄉越中起程日期為是年九月八日[1]。據此而言,陽明口授、錢德洪筆錄《大學問》一事當發生在陽明出發之前。具體又是何時呢?

《大學問》尾跋又云:

德洪曰:《大學問》者,師門之教典也。學者初及門,必先以此意授。······師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當,只此修為,直造聖域。參之經典,無不吻合,不必求之多聞多識之中也。門人有請錄成書者。曰:此須諸君口口相傳,若筆之於書,使人作一文字看過,無益矣。嘉靖丁亥八月,師起徵思、田,將發,門人復請,師許之。(《全集》卷26,973頁。)

據此而言,《大學問》為王門“教典”,講習已久,但一直似乎是口口相傳。《大學問》首次筆錄成文,則是在嘉靖六年丁亥(1527)八月。那麼,《大學問》最早付梓刻印又是何時呢?

《大學問》尾跋亦有說明:

是篇鄒子謙之嘗附刻於《大學古本》,茲收錄《續編》之首。(同上)

如此說來,《大學問》之最早見刻,是在鄒謙之的《大學古本》。然鄒謙之又是何時刻《大學古本》的呢?

查《東廓先生文集》(明嘉靖刻九卷本[2],二冊,北京圖書館藏),據書中原序,此書為嘉靖戊戌年(嘉靖十七年,1538)鄒的門生林春所刻。因此,其收入文字的寫作時間應不早於嘉靖十七年。卷九“雜著類”有〈跋《古本大學問》〉一文,雲:

陽明先師恐《大學》之失其傳也,既述古本以息群疑,復為問答以闡古本之蘊。

又卷七之《復毛古庵式之》,中雲:

近刻《古本大學問》,附以鄙見謹寄上求教。

上述材料證明:在錢德洪編《文錄續編》收入《大學問》之前,鄒謙之確曾刻過一種叫《古本大學問》的東西。是:鄒謙之所說的《古本大學問》是否就是錢德洪所說的《大學問》呢?在將兩者核對之前,作出肯定的結論還為時過早。但遺憾的是,我們現在已不能找到鄒謙之所刻的這個《古本大學問》,所以核實工作無法進行。不過,細按之,鄒謙之《文集》中兩次提到的都是《古本大學問》,它似乎是獨立成篇的一個單行本;而據錢德洪言,《大學問》是附刻於《大學古本》,則似乎是一種附錄性質的東西,有理由懷疑它們不是一個東西。現在我們既找不到《古本大學問》來作核對,而在鄒謙之的《文集》中也沒有發現有關證據說明《古本大學問》是陽明出征思、田前所授,因此,不能期望從鄒謙之這一線索獲得《大學問》來歷問題的最終解決。我們需要另闢蹊徑。

上述材料向我們提示了這樣一點:《大學問》與《大學古本》關係密切。《大學問》既然是對古本《大學》的解釋,那麼將這兩者合刻在一起就是很的事,甚至還可能與陽明說明古本《大學》的其他文字[3]放在一起。因此,我們不妨把注意力投向這方面的刻本。

百陵學山本《大學古本傍釋》王文祿跋雲:

嘉靖丁亥(案:即嘉靖六年,1527)秋,先康毅君率祿渡江,扣陽明洞天,聞王龍溪先生講《大學》,得《古本傍釋》,止前序。後增四問答。祿今重梓,增答格物問標眉。

由此材料可知,王文祿父子嘉靖六年秋訪陽明洞,聽王龍溪講《大學》[4],當時只得到《古本大學傍釋》及前序,其後才相繼增加有關五個問答。陳來先生曾認為《跋》中所說《答格物問》即《大學問》[5],然今本《大學問》共有六條問答[6],答格物問只是其中的第六條,若以此徑認作《大學問》全篇,於理未安。王文祿陸續增加的總共也不過五條問答,並非〈大學問〉的全部。因此,可以肯定,王文祿到刻梓《大學古本傍釋》之時,都一直未見到全本的《大學問》。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假定《大學問》於嘉靖六年就錄成文,但在其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並沒有公開,至少王門之外者一直未聞其詳。

那麼,《大學問》究竟是何時公開的呢?它是何時才開始出現在陽明文集的刻本里的呢?為此,我們來簡略地考察一下錢德洪收集、編刻陽明文錄的經過。

在陽明歿後,錢德洪等人曾經想方設法蒐集其遺文,以便編輯其文集。嘉靖八年(1529)正月錢德洪嘗作《訃告同門》[7],有“明發,逾玉山,水陸兼程,以尋吾夫子遊魂,收其遺書”之語,又有“將遣人遍採夫子遺言及朋友私錄以續成書”的計劃 [8]。

《年譜附錄》“嘉靖十四年刻先生文錄於姑蘇”條,對檢收陽明遺書與採集遺言諸事又有追記: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遺書。越六年,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黃綰、聞人詮等議刻文錄。洪作《購遺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至是年二月,鳩工成刻。(《全集》卷36,1331頁。)

此事復記於寫於嘉靖十四年乙未(1535)正月的錢德洪《刻文錄敘說》:

戊子年(按即嘉靖七年,1528)冬,先生時在兩廣謝病歸,將下庾嶺。德洪與王汝中聞之,乃自錢塘趨迎。至龍遊聞訃,遂趨廣信,訃告同門,約每三年遣人裒寫遺言。 明日又進貴溪,扶喪還玉山,至草萍驛,戒記書篋,故諸稿倖免散逸。自後同門各以所錄見遺,既七年。壬辰,德洪居吳,始校定篇類。復為《購遺文疏》,遣安成王生自閩、粵由洪都入嶺表,抵蒼梧,取道荊、湘,還自金陵,又獲所未備,然後謀諸提學聞人邦正,入梓以行。文錄之有外集、別錄,遵附錄例也。(《全集》卷41,15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