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蕺山格物致知說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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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雖然蕺山對格物致知有充分的論述,但仍顯不夠明晰。原來他的格物致知說是由文字解釋和實質解釋扭擰而成的。與許多前輩儒者一樣,蕺山對《大學》“格物致知”傳的下落極為關切。他認為,格物致知傳傳文就在古本之內,只是文句有錯簡。於是他調整了《大學》文字,並對格物致知作了一番解釋。由於這番解釋的初衷是為了彌縫《大學》的文字,致使不能與其思想內在地聯絡起來,只具文本價值。為把自己的獨創性的思想融入《大學》,他又對格物致知作了實質性解釋。他沒有認識到他的文字解釋與其實質解釋是不可兼顧的,將其牽合在一起,強為之說,產生了許多糾結。將蕺山的格物致知說分解為文字解釋和實質解釋,有利於理清其思想脈絡。

劉蕺山格物致知說析論

《大學》中“致知在格物”一語,由於其確切含義在本文中交代不明,且又是“八條目”的起點,所以宋明以來成了儒者聚訟不已的懸案。每一解釋往往代表著某種觀點,甚至反映著某一哲學體系的性質,如朱熹和明的解釋即是如此。蕺山哲學的中心是誠意,對此學界論者已多。蕺山對格物致知也有豐富的論述,有其獨特的看法,對此學界的論述尚不多見。本文擬對此作一探討。

一 蕺山對“格物致知”所作的文字解釋

(一) 蕺山《大學》改本

《禮記》所載《大學》一般稱古本《大學》。宋明以來,不少儒者疑其有錯簡或脫文,並依各自的見解,或對其加以增補,或對其文句次第加以調整,於是就出現了至少有十餘種之多的《大學》改本,如朱熹改本、王柏改本、高攀龍改本等。明嘉靖間尚有託言魏正始石經本的《大學》文字出現,且頗具,此也可視為改本之一。蕺山畢生孜孜考訂《大學》,僅專講《大學》的著作便有四種,即《大學古記約義》、《大學雜言》、《大學古記》和《大學古文參疑》。前三種大致皆依高攀龍改本,《大學古文參疑》則是蕺山以前諸改本,主要是偽石經本,而自定的改本1。此本成於蕺山臨沒當年,雖臨終時又對其表示不滿,今可姑視之為蕺山定本。

蕺山改本將《大學》全文分為八章。第一章是“三綱領”、“八條目”,第二章至第八章分別是“格物致知”、“誠意”等八條目的“傳文”。前二章與其格物致知說密切相關,茲錄於下: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致,知致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第一章)    二 蕺山對格物致知所作的實質解釋。

蕺山是明末極富創造性的思想家,又篤信《大學》,甚至認為“是篇特中天下而立,永為學問鵠,雖六經可以盡廢”16。這樣,他必然要以《大學》來證成其思想,或者堅信自己的思想就是《大學》的真義。既然其對格物致知所作的文字解釋僅具形式意義,未能與其思想內在地契合起來,那麼,要達成此一目的,他勢必要對作為工夫起點的“格物致知”作實質性的解釋。

(一) “知止”、“知本”內涵的能動化、工夫化

在文字解釋中,“知止”、“知本”的含義是知道“當止之地”和“根本所在”;“止”、“本”的都是意義不確定的虛位概念,是“知”的物件。相應地,“知”也是有對待的認知之知、知性之知,而非道德本心的自覺、自知之知。文字解釋中的“格物”之“物”,特指意、心、身、家、國、天下這六項,並非專指“本物”而言。格究這六項“物”後,所得只是知道其間的本末、先後關係而已,並不能成就德行。欲使格物致知成為切實的工夫,第一步可將“知止”、“知本”的內涵加以擴延,並使“格物”之“物”轉向“本物”。蕺山就是如此做的。他說:

格物莫要於知本。知本者,知修身為本而本之也。17

三 蕺山格物致知說中的文字解釋與實質解釋之糾結

前文論列了蕺山對格物致知所作的文字解釋和實質解釋。這一區分是將蕺山關於“格物致知”的全部說法加以整體考察後離析出來的,蕺山本人並未明確指出這一區分,也許他根本就不曾意識到這一區分,因為他總是把這兩種解釋糾結在一起的。

蕺山將“致知”之“知”與“知止”、“知本”以及“知所先後”中的“知”視作同一性質的知;把“格物”之“物”與“物有本末”中的“物”等量齊觀,結果“格物致知”的含義只是考察意、心、身、家、國和天下這“六物”而知道“當止之地”和“根本所在”,只有形式意義而不能成為實在的工夫。這種解釋並不能與其體系內在地契合起來,而是可以套用在不同的哲學體系中。究其動機,是為了在《大學》古本內找出格物致知傳的傳文,免得因闕文之疑而感到遺憾。蕺山之前就有不少儒者抱著這種心理如此做過。如當王柏聞此說於車若水後,即“於時躍然為之驚喜”,說:“苟無所增補而舊物復還,豈非追亡之上功乎?”43且不論蕺山及其前持相似看法的儒者的這種解說是否符合《大學》一書作者的本意,僅就此種格物致知說僅具形式意義而論,它是一個獨立的解釋系統。

為使格物致知具有哲學意義、成為切實的工夫,蕺山又將格物致知與慎獨和學問思辨聯絡起來。慎獨和學問思辨都是含有豐富的實質的概念,是成德的切實工夫,與“知止”、“知本”和“知所先後”等有根本上的不同。朱熹和明對這一點就頗為明瞭,他們都不把“格物致知”與“知止”、“知本”等同起來。在朱熹那裡,格物致知就是即物窮理,是切實的學問工夫;而他把“知止”解作“知之則有定向”,把“知本”解作“知本末之先後”。44“致知”與“知止”、“知本”分別甚明。在明那裡,格物致知就是致良知於事事物物,也是切實的學問工夫;而他把“知止”解為“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致知”與“知止”,分別也甚明。45此種格物致知說,也且不論其是否符合《大學》一書作者的本意,但就其為實在的學問工夫而論,顯然是另一解釋系統。

蕺山不察兩系統之不同,常將其攙合在一起論說,產生許多扞格不通的說法。如“一知止而學問之能事畢矣”、“一知本而天下之能事畢矣”這類說法就欠妥當。與蕺山同時的姚江儒者史孝復(字子復)即置疑道:“致知‘知止’之知,僅為知修身為齊、治、平之本,知誠意為修身之本,而並以《中庸》明善為證(本文按:指蕺山將致知看作《中庸》的明善工夫),則凡粗完《大學》訓詁者舉造定、靜、安、慮等境界乎?”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