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娘讀畢，且驚且喜，情語融心，略含微惱，紅潮暈頰，半帶嬌羞。始則執書而痴想，繼而擲書而長嘆，終則對書而下淚。九轉柔腸，四飛熱血，心灰存存，死盡復燃，情幕重重，揭開旋障。繼而重剔蘭鐙，獨開菱鏡，對影而泣曰:“鏡中人乎？鏡中非梨娘之影乎？此中人影怎不雙雙？既未嘗昏黑無光，胡不放團灤成彩，而惟剩有一個愁顏，獨對於畫眉窗下乎！嗚呼，梨娘！爾有貌，天不假爾以命；爾有才，天則償爾以恨。貌麗於花，命輕若絮；才清比水，恨重如山。此後寂寂窗紗，已少展目之日；悠悠歲月，長為飲泣之年矣。爾自誤不足，而欲誤人乎？而自累不足，而欲累人乎？已矣，已矣，爾亦知情絲縷縷，一縛而不可解乎？爾亦知情海茫茫，一沉而不能起乎？若絮餘生，業已墮落，何必再惹遊絲，憑藉其力，強起作沖霄之想。不幸罡風勢惡，孽雨陣狂，極力掀騰，盡情顛播，恐不及半天，便已不能自主。一陣望空亂颭悠悠盪盪，靡所底止。此時飄墮情形，更何堪設想乎？”言念及斯，心灰意冷:固不如早息此一星情火，速斷此一點情根。力求解脫，劈開愁恨關頭；獨受淒涼，料理飄零生活。懸崖知勒馬，原為絕大聰明；隔水問牽牛，毋乃自尋苦惱。今生休矣，造化小兒，弄人已甚，字弄又奚為哉？豈不知緣愈好而天愈忌，情愈深而劫愈重耶？
此心不墮沉迷，萬情皆可拋撇，惟此憐才之一念，時時觸動於中，終不能銷滅淨盡也。於是一吟怨句，百年恨事兜心；再度蠻箋，半紙淚痕透背。旋死旋生，忽收忽放，瞬息之間，變幻萬千，在梨娘亦不自知也。嗚呼，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