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醫生會有“心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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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訴

心理醫生會有“心病”嗎

在他的心理諮詢中心成立的那天起,他的職業生涯從此一分為二:前一半是傳統的臨床醫生之路,走在開頭就可看到結尾;後一半,是莫測的心理醫生之路,他也無法預測自己會走到哪裡。然而,這種不可預測性,正是這個職業的魅力所在。

本期人物 袁榮親

袁榮親,不惑之年。廣東人。

1979年~1984年,就讀於一所醫學院,畢業後留校教書。1987年,他考取臨床醫學研究生,畢業後在廣州市一家三甲醫院工作……

這是中國絕大多數臨床醫生的共同道路,但2001年,袁榮親“走偏”了。他創辦了晴朗天心理諮詢中心,這是廣州最早的私人心理諮詢機構之一。

2001年~2005年期間,晴朗天一直是艱難經營,直到2006年才終於好轉。那麼,他為什麼放棄收入不錯的臨床醫生的職業,而走上不可預測的心理醫生之路呢?

追尋夢想,是袁榮親給出的答案。

2001年,我的心理諮詢中心成立。我的職業生涯因而一分為二,前一半,是傳統的臨床醫生之路,走在開頭就可看到結尾;後一半,是莫測的心理醫生之路,你無法預測自己會走到哪裡。

朋友們開玩笑說,我放棄臨床醫生的穩定職業,而去做前途不可捉摸的心理醫生,是因為我愛做夢。其實,做一名臨床醫生,一樣曾是我的夢想。小時候,最愛我的奶奶患了重病,求醫時居然被醫生拒絕,這讓我非常憤怒,由此樹立了要做一名醫生的夢想。

這個夢想順利實現了。1979年,我參加大學聯考並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最後被一所醫學院錄取。1984年,我大學畢業,隨即留校做老師,進的是免疫和微生物教研室,那是當年的熱門專業,有幾名諾貝爾獎得主就是靠這方面研究得獎的,對此,我也非常著迷。1987年,我考取臨床醫學的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後,我被分入廣州市一家三甲醫院血液科工作,開始工作在臨床醫學的第一線。

兒時夢想實現 疑惑隨之而來

我兒時的夢想,實現了。然而,我很快對臨床醫生的角色產生了懷疑。在學校和醫院裡,我們奉行的是生物學模式:一切疾病都可以找到生物學基礎,再用生物學手段控制並戰勝疾病。但在血液科,我看到純生物學無法解釋一些現象,譬如,為什麼同樣程度的白血病,一些身體還算強壯的病人迅速垮掉,而另一些身體相對薄弱的病人卻展示出了強大的生命力。有些人的生命力是如此頑強,是歸功於醫治,還是他身體的強悍,還是心理因素?我最後的結論是,心理因素是極其關鍵的。

作出這樣一個結論,和一個白血病病人關係很大。這是一個女高中生,非常漂亮。看到這麼漂亮的女孩得了白血病,我有些難過,而她的家人則很絕望。但是,我這個醫生的難過和她的家人的絕望,卻被這個女孩的美好給“治癒”了不少。她接受多次化療,頭髮很快掉光了,人也遭受了巨大痛苦,但她卻樂觀、從容且極其安詳。當家人悲慼地在她面前落淚時,她反而很堅強地勸慰家人。

最後,她還是不治而死。但是,即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仍然很安詳,仍然能讓你感受到作為一個人的尊嚴,由此使我感到我們一個人可能無法使我們的生命無限延長,哪怕是高明的醫生也無法做到,但是我們可以使我們的生活變寬,在我們的有限生命中使生存的質量提高。從此,我開始自學心理學,希望從心理學中找到更多的答案。同時,我也加入了廣東社會科學院的社會醫學研究會,在那兒找到了不少志同道合者。就在這個心理學的自我探索的過程中,我慢慢地有了新的夢想:成為一名心理醫生。

拋卻高薪職業 開起心理診所

1997年,我離開醫院,去了一家美國企業,做醫學教育專家,但主要是做一名管理者。這家外企待遇很好,每年的收入有十幾萬元。但是,我卻是一個追夢者,有了夢想不去實現,心裡總是放不下。2001年,我辭去工作,和一個研究生時的同學決定合作註冊一個心理諮詢機構。為這個機構起一個什麼名字好呢?我和合作夥伴關起門來悶頭苦想,想了一個又一個名字,最終敲定了“晴朗天”,意思是“快樂、陽光、活力”,宗旨則是“你把煩惱交給我,我還你一個晴朗天”。

註冊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們先去民政部門,想註冊一個心理研究會,但民政部門說這不合適,並建議我們去工商局註冊。到了工商局,工作人員說,心理諮詢機構屬於醫療範疇,該去衛生局註冊。到了衛生局,工作人員反問說:“你們這是醫療機構嗎?你們開藥嗎?不開藥不屬於我們管。”最後,我們還是回到了工商局,並用衛生局的說法說服了工商局。由此,歷經3個多月的努力後,我們的心理諮詢中心終於成立了。這個歷程不怪這些部門,因心理諮詢機構是一個新生事物,工商局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是第一次接受到要求註冊心理諮詢機構的申請。不經意,我們成了當時東山區第一傢俬人心理諮詢機構,應該也是廣州第一傢俬人心理諮詢機構。

我的第二個夢想——成為一名心理醫生,也由此開始。

堅持挺過職業生涯最難一關

臨床醫生,有一條固定路線,本科—教書—研究生—醫院,這是一條很經典的路線。按照這條路努力,你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臨床醫生。但是,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呢?我沒把握,但有熱情。心理醫生已是一個時髦的詞眼,而心理諮詢機構一開始也被很多人認同。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很看好這個行業,於是要求加盟,給我們注入了30萬元的資金。對於我們這樣一個機構而言,這不是一個小數目。

但是,我們三個人一開始都過於樂觀了。因為,我們不知道怎麼做宣傳,不知道怎樣經營,不明確怎麼定位,也不瞭解社會的需求。更重要的問題是,我自己也未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這一切因素糅合到一起,讓我們吃盡苦頭,而中心一直是艱難經營。到了2003年,因看不到扭虧為盈的希望,兩個合作伙伴退了出來。這是我職業生涯中最艱難的時刻,連中心的租金都已無力支付。

說實話,我經常問自己:“做心理醫生,你能養活自己和家人嗎?”“你究竟在做什麼?真的那麼有價值嗎?”不過,我還是堅持了下來,因為我雖然說不清楚,但我知道,做一個心理醫生,這就是我想做的,這就是我的夢想。幸運的是,一個心理學教授給我介紹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很喜歡心理學,而且他在自己公司的管理風格就是“以人為本”。我們認識後,他決定支援我,而且我們達成一致,要做好長時間負債經營的心理準備。因為心理諮詢和別的職業不一樣,心理醫生儘管付出的同樣是職業勞動,但能促使來訪者發生好的改變的,一定是愛的力量,假如一個人渴望在一對一的心理諮詢上掙錢,那麼這個人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的心理醫生。

非科班出身誓做優秀心理醫生

搬家以後,經營狀況逐漸改善。畢竟,以前的苦不是白吃的,在摸索階段,那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但在摸索的時候,我逐漸理清了自己的經營策略。這個策略,可以概括為一句話:通過一對一的心理諮詢提高自己,通過團體治療、培訓和對企業的心理服務掙錢。

一對一的心理諮詢,看似是心理醫生對來訪者提供幫助。但其實,心理醫生也可以獲得巨大的成長。這通常是一個心理醫生最能深入地理解生命和人性的途徑,是培訓、團體治療和對企業的心理服務所不能比擬的。

但是,一對一的心理諮詢不能維持一個機構的運轉。看上去,心理醫生每個小時收費數百元,是相當昂貴的服務。但是,為了在這一個小時內提供高品質的服務,這個心理醫生必須在諮詢之外花大量時間反省自己在諮詢中的工作,也必須花大量時間和金錢提高自己的知識和技能。並且,一個好的心理醫生,也必須去找其他的心理醫生,給自己做治療。解決經營的辦法就是培訓和對企業的心理服務。從2003年開始,我在這方面接到的合同越來越多,而經營狀況也隨之不斷改善。到了2006年,終於可以扭虧為盈了。

不過,對於我而言,經營還不是最大的難題,真正困擾我的,是夢想的問題,即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這個,才是我最關注,也最焦慮的地方。其實,從中心成立開始,我就不斷請國內外的專家到中心來,一方面是幫助廣州市的其他心理工作者與專家學習和交流,另一方面是提高我自己。我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必須在這一點上付出更大努力。

心理醫生也有自己的“心病”

第一個關鍵性的突破發生在2004年。當時,朋友幫我介紹了德國女心理學家安琪。她告訴我,德國有一個完整的心理醫生成長體系,每個心理醫生都有大量的機會,可以從經驗更豐富的心理學家那裡獲得案例督導,即心理醫生也要找其他的心理醫生給自己做治療。於是,安琪成了我的督導老師,每星期到我的中心來一次,對我進行督導。這是我第一次系統地學習心理諮詢和心理治療的理論和技術。以前,我已學了很多,但那些都是碎片,而這一次,是完整的、系統的。

第二個關鍵性的突破發生在2006年底。這一次,我做病人,而我的心理醫生是來自美國的心理學家弗蘭克。長得像西部牛仔的弗蘭克2005年就在我的中心開過工作坊,非常成功。去年底,我再一次邀請他來廣州,他的工作坊還是那麼成功。不過,有一天,他突然把目標瞄準了我,主動對我說:“袁先生,我給你治療。”“我不需要。”我回答說。但回答的那一剎那,我已知道這句話言不由衷,我內心中很清楚地有個聲音在提醒我,我需要。弗蘭克顯然懂我,所以根本沒理會我的拒絕,繼續問我:“經常困擾你的是什麼?”“內疚!”我回答說。

做病人的感覺真好,我第一次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生命中的很多關鍵問題。我第一次開始真正面對一個重要的生命真相:我爸爸對我要求太苛刻。我也開始真正面對另一個重要的生命真相:我對兒子也太苛刻了,其實就和我爸爸對待我的態度一樣。回家後,我鄭重地對11歲的兒子道歉:“兒子,以前爸爸對你的很多批評是不對,那不是你的錯,那是爸爸的錯……”後來,我主動找弗蘭克做了多次個人體驗,家人和朋友們明顯感覺到,我不一樣了,以前那個有點緊張、焦慮的袁榮親,現在變得放鬆、坦然,而且寬容。我的來訪者一樣說現在做我的病人感覺比以前更好。

除了弗蘭克,我還在別的心理醫生那裡做過近100個小時的個人體驗,並接受過200多個小時的督導,再加上從2001年~2007年的六年期間積攢的1000多個心理諮詢的案例……這一切努力彙集到一起,讓我有了紮紮實實的感覺:我是一個好的心理醫生了,我已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現在再回過頭來,我越發清晰地認識到,我實在喜歡現在作為一個心理醫生的自己,這的確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做一個臨床醫生不錯,做一個外企的職員也不錯,但這樣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可以看到未來,只要你能努力,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擁有某某職稱的臨床醫生,或者成為一個到達某種職務的外企管理人員。一眼就看到未來的感覺,真不好。相比之下,我雖然相信自己是一名好的心理醫生了,但我仍然無法預測,我未來會達到什麼境界。這種不可預測性,正是這個職業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