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漢語言疊音詞的修辭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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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漢語言疊音詞的修辭功能
        摘 要: 疊音詞在我國文學史上經久不衰。它之所以有這樣的生命力,與它特有的音義組合形式是分不開的。對於疊音詞的修辭功能,本文以史為序,以歷代名篇為點,依次對疊音詞引證分析。一者,不再重述它在不同文學樣式中所具有的活力;二者,力避以往為表明它的作用時以句代詞的籠統作法。分析時,不拘泥於疊音詞的劃分,旨在探究它的形式與其作用的聯絡,力求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關鍵詞: 漢語疊音詞 音 義
  
  漢語疊音詞,不只是聲韻的重疊,還在於詞的重疊,故有重言、疊詞之說。疊音,賦予聽者以樂感;疊詞,賦予讀者以形態,以想象。“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劉希夷,《代悲白頭翁》)聽者,有一種周而復始,迴圈往復的情調;讀者,在“年年歲歲”與“歲歲年年”的錯覺中匯入“相似”與“不同”的心態,誘發出人生苦短的感慨。
  一、疊音詞的樂感,在於它的疊音,形成特有的音色與節奏。
  疊音詞中最具音色的,當屬擬聲詞。它是那麼原始,又是那麼直觀。開啟《詩經》,“關關”的水鳥和鳴,“喓喓”的草蟲聚會,“習習”的穀風拂面,“殷殷”的電閃雷鳴,“坎坎”的伐檀回聲……彷彿是一首交響曲,是淨化靈魂的天賴之音。雖然擬聲未必惟妙惟肖,聽者卻瞭然於心。約定俗成也罷,鸚鵡學舌也成,都是一字一音符,一疊一節奏,一首一樂章。
  《詩經》主體,四字一句,兩字一頓,一節兩拍。AA式的疊音詞和拍應節,合乎節奏,易於吟唱。如“‘關關’/睢鳩”,若改為“‘關然’睢鳩”,描聲繪貌含糊;僅一“關”字,不合節奏,歧義更多。故《詩經》中的擬聲詞多為疊音式的擬聲詞,即AA式的像聲詞。其次,多數擬聲詞,揚音棄意,以聲名象,有口技般的藝術,有樂曲般的意境。《小雅·采芑》中“戎車嘽嘽,嘽嘽焞焞,如霆如雷”等詩句,聲音洪大,節奏急促,就像是進軍的鼓點。再者,疊音詞在《詩經》中常與疊句組合,位居章首,以別章節,一唱三嘆,反覆縈迴。
  二、疊音詞狀貌,在於它的疊義,形成特有的語法功能。
  1.疊義強調基本義,凸顯事物的特徵。
  《楚辭·離騷》寫道:“高餘冠之岌岌兮,長餘佩之陸離。”其中的“岌岌”一詞,是“高高”的意思,是程度的遞增,以狀“餘”戴著“很高”的帽子,突出楚國戴高帽、佩長劍的服飾特徵①。自然,“岌岌”不只是“很高”的意思,還可以是“很急”等意思。儘管詞義有別,但從語法的角度上說,還是加強了基本義,是程度的遞增,突出了事物的特徵。高則更高,小則更小,像是特寫。
  2.疊義增加附加意,讓事物顯得形象、生動。
  (1)數量附加意。它讓語言顯得準確、形象。“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屈原,《離騷》)其中的“申申”一詞,是“一次又一次”的意思,是次數的增多。以“詈”之多,反襯人性之美。表明騷人不隨波逐流,志存高潔。量的增多,如“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屈原,《離騷》)“總總”是“多了又多”的意思,與後邊“離合”一詞形成互文,描述了雲朵時聚時散的過程。結合上下文,當是描述詩人出走時的景象與心境,可謂是風采照人,感天動地。
  (2)動態附加意。它讓事物顯得形象、生動。“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杜牧,《阿房宮賦》)“熒熒”與後文的“擾擾”,依駢體文的結構特點,詞性是對稱的`,均為動詞。“熒熒”有“閃閃”之意,以示次數多而繁,它描述出眾星閃爍的動態過程,而不是“亮”的結果。“擾擾”有“擾而又擾”之意,同為次數的多與繁,它形成了綠雲紛擾的動態過程,而不是“亂”的結果。藉助比喻、誇張,由果溯因,就形成了這樣的語意:(清晨)繁星閃爍,那是宮女們頻頻開啟銅鏡;(宮裡)綠雲紛擾,那是宮女們紛紛在梳理雲鬢。疊音詞的動態附加意,由數量附加意形成,由數量的點形成動態軌跡。上文“紛總總”一句,既是量的積累,又是一個動態過程。正因為疊音詞中有動態附加意,才使“依依”一詞,不僅有“相依”的定格,而且有纏綿不捨的蒙太奇效果。
  (3)音形附加意。既擬聲又摹形,有著很好的視聽效果。如“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杜牧,《阿房賦》)“轆轆”,不只是擬聲,也是摹形。聽到這“轆轆”的聲音,彷彿看到漸漸駛遠的宮車,想象到未能幸寵的宮女,倚窗嘆惜。再如“亭亭山上鬆,瑟瑟谷中風”,(劉楨,《贈從弟》)“瑟瑟”,是擬聲,也是摹態。不僅可以聽到山谷間“瑟瑟”的風聲,而且有一種因淒涼而顫抖的感覺。何以如此,是由於這類擬聲的疊音詞多數是形聲字,而且它擬的音與義有直接的聯絡:“轆”從“車”,“鹿”聲;“瑟”從“琴”(彈撥樂器,顫動發音),“必”聲(古音所櫛切)②。於是人們讀起這些擬聲的疊音詞時,總覺得聲形俱全,具體可感。它不同於一般只擬聲不表意的擬聲疊音詞,也不同於形聲字中只擬音不摹形的擬聲疊音詞。後者具像,只能由經驗引發想象,構成意境。“噹噹”鐘鳴,“獵獵”寒威,就是這樣。
  三、疊音詞創設意境,在於擬聲與疊詞的多義性所誘發的想象。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登高》)“蕭蕭”,風聲、稀疏狀;“滾滾”,狀貌,有動態附加意。上句有“蕭蕭”的介入,那呼呼的風聲與簌簌的落葉便形成了淒涼的景象,呤誦此句,那種枯木逢秋、人生易老的感慨油然而生;下句有“滾滾”的介入,彷彿聽到隆隆的浪聲,隱喻著逝者如斯的愁悵,或新老替代的無奈。上下句也因為有“蕭蕭”、“滾滾”的疊音,其節奏自然、突出,且得以伸張。結合聲律、語義,意味深長。疊音詞設境,有詩人的鋪設,還有讀者的想象。
  四、疊音詞言情,在於它的聲律與心律的吻合。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李清照,《聲聲慢》)首先,詞譜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在這七組疊音詞中,聲調平仄相稱,節奏鮮明自然,詞調深沉纏綿。其次,詩人巧用近義疊音詞,給人以錯覺,似乎不管用任何方式,結果還是一樣,終究不能彌補眼前的空虛。最後,“悽悽”“慘慘”“慼慼”層層遞進,由“悽”至“戚”。詞配曲以歌,這些疊音詞就成了摹擬詩人態,應和詩人心律的音符、節奏,進而譜寫出詩人孤獨、冷清、悽慘的心曲。近代詩人徐志摩所寫的《再別康橋》,以疊音詞“輕輕”開頭,“悄悄”結尾,反覆運用,形成了縈迴往返、婉轉纏綿的曲調與情感。諸如這些,原於疊音詞有擅長表達舒緩、悠然、深沉、婉轉、纏綿的情感、語氣。
  五、疊音詞述趣,在於它的語意適中親切,節奏輕鬆自如。
  這方面在元曲、兒歌中表現得尤其突出。《西廂記·叨叨令》寫道:“見安排著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氣;有甚麼心情花兒、厴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則索昏昏沉沉的睡;從今後衫兒、袖兒,都搵幫重重疊疊的淚。……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悽悽惶惶的寄。”③短短几句,竟有五組的疊音詞,均為AABB的排列形式,依次描寫心態、容貌、行為、心情。寫得是深沉的閨怨,疊得是輕鬆意趣。深沉者,是鶯鶯心誠情痴,是別情愁緒;有趣者,是輕鬆的節奏,是觀眾的揶揄。車兒,花兒,枕兒,袖兒,信兒,它們居然不解“我”心;臺下的觀眾啊,你們竟然嗤嗤訕笑?輕鬆的節奏運載沉重的心情,別有情趣;臺下與臺上的反差,讓人笑得難堪、苦楚。兒歌言趣,不如元曲複雜,它只求節奏均勻,語意適中,便於朗誦,迎合兒童情趣便可以了。因此,疊音詞當是首選的詞類。基此,不妨戲作一首,以示兒歌童趣:高高在上是星星,閃閃爍爍像螢螢。螢螢歇在片片葉,一隻流螢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