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網路文學步入一個繁華的時代，但網路文學作者的主體性正面臨被消解的危險。資本的介入，改變了網路文學的生態;型別化的寫作，諭示著網路文學寫作創新力的衰微;文學寫作標準的降低，則是網路文學作者寫作空間被擠壓的重要證明。網路文學所代表的文學大眾化，或許並不值得我們歡呼。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至少在近一個世紀中，凡夫俗子從未如當下這般自由地通過網路這個平臺展示自己的文學才華，在部分研究者看來，自現代文學以來的關於“文學大眾化”問題的焦慮從此可以休矣。但其實，這同時也是一個不算太好的時代，仔細探究即可發現，所謂的自由展示的背後，隱藏著如此之廣泛而深刻的利益關係，從而使得作者的“自由”在網路文學的世界中逐漸趨於表象化。不能不看到，在網路文學寫作日趨繁榮的當下，作為一種主體而存在的作者，就如羅蘭·巴特曾描述的那樣，在縱橫交錯的利益關係中，顯現出被逐步消解的趨向。
一
從網路文學的廣泛受眾面這個角度來看，“文學終結論”所審視的這個時代的文學其實遠沒有到所宣稱的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一點，資本可算是心知肚明。正是基於此，才有了資本的高調介入網路文學世界。
在資本和網路文學之間，存在著這樣一種有意思的關係:網路文學在草原牧歌式的寫作與閱讀中凝聚了人氣，人氣成功地吸引來了以盈利為第一要務的資本;在資本的運作下，網路文學的作者、讀者數量更多，門類更為齊全，文字量更大，但網路文學寫作也因此而深深地打上資本的烙印。這裡特別應該提到的是，諸多研究網路文學的論文都會提到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但對這部作品的研究只適用於網路文學史的論述，而不能用來概括當下的網路文學的特徵。《第一次親密接觸》無論是在小說的內容方面，還是在小說的傳播方面，都可以用“清純可人”一詞來描述，它有助於我們認識早期的網路文學寫作的自由色彩。當然，這一自由時代是非常短暫的，從《第一次親密接觸》的紙質出版物的暢銷及改編為影視劇開始，網路文學的人氣實際上已經招引來了資本的覬覦。
資本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網路文學的生態。起點、晉江等專業站的興起，以及新浪等綜合性網站對網路文學的興趣，往往都與資本的運作有著密切的關聯。在資本的支撐下，這些大型網站以專業的面目迅速崛起於網路世界，它們以低門檻、優稿優酬以及無限的發表空間，迅速地吸引了大量的有志於文學寫作或有志於通過文學寫作來改變自身生存狀態的文學青年，與此同時，也是更重要的，它們以周到的服務匯聚了或者說是培育了更多的讀者(消費者)，並最終成功地介入到作者與讀者的關係中去。文學專業網站以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在事實上主導了網路文學的批量生產。
在充滿“躍進”色彩的網路文學發展語境中闖進這一領域的文學青年們很快就品嚐到了謀生的艱辛。站的低門檻和優稿優酬無疑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但我們也應該看到，這會將網路文學的作者們置於一個他們從未曾面對的評價體系中去。在前網路文學時代，無論是純文學還是通俗文學，有限的出版資源於無形中抬高了門檻，從而使作者的注意力集中在專業水準上，神聖化的自我體認也就應運而生，如此一來，稿酬雖然很重要，但相對而言不佔據最重要位置。但在網路文學時代，准入機制的開放性使得文學寫作的大眾化色彩變得更為濃烈，文學寫作顯現為眾聲喧譁。在此基礎上，結合站因運營需要而採取的種種經濟方面的鼓勵手段所造成的心理暗示，稿酬的獲取就不可避免地成為作者們的主要關注點。起點網的“作家福利計劃”將有助於我們理解網路文學的生產機制。由其網站公佈的檔案可知，2010年的起點作家福利計劃是一個非常成熟與完備的方案，它的核心詞彙就是稿酬。我們在此處摘錄當中的一個部分，這將有助於我們更為直觀地理解該制度:從這份收入表可以看出，作者獲得稿酬的高低與讀者的訂閱量有著密切的關係。當然，這本身無可厚非，因為它與紙質出版物的版稅制度同出一轍，人類對於個人利益的關注是這些制度制定與執行的原動力。但我們還必須正視一個現象，這一收入表的實現，基於一個要件:站往往有更新量的規定，一般規定為作品每日至少更新5000字。這個要件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網路文學寫作的生產特徵。
更新量的設定顯然並非心血來潮，網路文學專業網站的生存、稿酬的支付根本上依靠讀者的付費而非資本的投資。
資本從來不學雷鋒，它的運作可能在推動網路文學的繁榮方面曾經有過貢獻，但它的根本目標是盈利，盈利的.實現需要讀者的慷慨支付，而更新量的設定將會為讀者的慷慨奠定最重要的基礎。如此一來，網路文學專業網站對讀者閱讀心理和閱讀習慣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即顯得順理成章，付費讀者在各家站獲得“VIP”頭銜就成為最顯著的表象之一。雖然我們無從考證這一更新量的設定是否與讀者的生理、心理需求極為妥帖地契合，但可以相信，這一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市場規律的。接受美學以來對於讀者的強調，在此處再次得到印證，當然，這一切歸功於資本。
資本通過完備而指向明確的稿酬制度揮出了一條溫柔但又具有殺傷力的鞭子，驅使著網路文學的自由寫作逐漸“升級”為文學生產。
二
由資本主宰的網路文學世界，顯現出型別寫作的重要特徵，在這個世界中，作者要麼遵從型別的規約，要麼成為型別的開創者，別無它途。
專業站有著極為敏銳的市場觸覺，型別寫作正是這一觸覺的生動體現。以起點網為代表，諸多站上釋出的小說都會被納入到一個小說分類目錄中去。起點網所給出的分類目錄中，計有奇幻小說、玄幻小說、武俠小說、仙俠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歷史小說、軍事小說、科幻小說、懸疑小說、靈異小說、同人小說等多種型別，這個分類雖然未必會被其它網站所完全沿用，但它也確實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這樣的分類是否科學合理姑且不談，事實上，當前在網路發表的諸多文學作品，絕大多數都可以被納入到以上的各種型別中去，它已既成事實。
我們應該承認:在型別寫作的場域中，作者的自主性在被擠壓。不可小覷網路文學分類寫作體系的貫徹，它至少意味著兩種可能性:一是分類能足夠涵蓋網路中趨向於各種寫作旨趣的小說;一是分類將在一定程度上規範和限制小說的寫作旨趣。在以往的寫作歷史中，雖然型別寫作並不能作為區分通俗文學寫作和純文學寫作的絕對標準，但顯然通俗文學寫作中的型別化的程度要高一點。而在網路文學的世界中，其型別寫作的特徵顯然不亞於過去一個世紀中的通俗文學，這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大眾讀者旨趣的重要性。事實上，上文所提及的分類目錄，與傳統的小說分類具有很明顯的區別，它充滿著網路的色彩，它代表著站的權力。但緊接著需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是，是否僅僅是站擠壓了作者的自主性?仔細研究網路文學的型別，我們能夠發現，除了言情、武俠、歷史等老牌的通俗小說型別而外，網路文學的熱點更多地集中在新興的奇幻小說、玄幻小說等小說型別上。在起點網，根據網站釋出的小說排行榜，玄幻奇幻、武俠仙俠、都市言情、歷史軍事、遊戲競技等大致都能夠獲得很多的關注，而其中玄幻奇幻得到的點選數顯然又明顯多於其它型別。雖然我們不能斷言點選排行榜將決定一部作品的命運，但事實上這個排行榜作為讀者的意願的表達，依然能夠對網路文學的寫作產生極大的影響。顯然，在網路文學的世界中，型別寫作的局面的生成，很大程度上歸功於網站與讀者大眾。
大眾對於網路文學的部分型別的喜好削弱了文學的即時即地性。仔細探究這些小說型別在我國的網路世界中的起源，我們發現，奇幻小說、玄幻小說的興盛與《魔戒》、《哈利·波特》的流行關係密切，仙俠小說的興起與網路遊戲《仙劍奇俠傳》緊密相連。這些小說型別在網路文學中的走紅，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文學慣例的迅速生成，彰顯著網路文學生產的複製性，同時也直指網路文學生產的無根性。文學寫作的靈感歸根到底應來源於現實生活，但是，當我們重新審視津津樂道於魔法世界的奇幻小說、玄幻小說時，我們實在是找不到其與現實之間的關係。“即使在最完美的藝術複製品中也會缺少一種成分:藝術品的即時即地性，即它在問世地點的獨一無二性。”②以掃帚飛毯為表徵的魔法世界實在與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無論在現實層面還是在文化層面，都沒有半點關係。
當然，沒有關係本身也就是一種關係，奇幻小說、玄幻小說、仙俠小說的流行，在很大程度上指向於一部分網路中人對於現實世界的刻意躲避，當然，也不排除這種刻意躲避是源於生活的無力感。他們把對人生的興趣轉向對其它文字的興趣，被人們所營造的虛幻世界替代現實世界成為他們獲得生活體驗和情感的源泉。
網路文學型別的生成同時也昭示著文學寫作創新性的衰微。《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鬼吹燈》等小說，可以說是分別引領了網路文學中的都市文學和驚悚小說的潮流，他們的出現令人感覺新奇。但在此後，《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中的都市人不羈的性格以及一男數女式的人物搭配被諸多後來者所複製，而《鬼吹燈》的新意很快被諸多的盜墓類作品和驚悚類作品所吞噬。這些有一定創新意味的小說很快就在諸多尾隨者的逼圍中成為某種文學慣例的開創者，而後來者則成為文學慣例的堅決擁護者和執行者。在型別化寫作的語境之中，寫作模式的盛行抵消了部分作品的創新意義。
網路文學創新力的衰微並非網路文學作者所特有，它同時也是網路世界的一種特徵，導致這一結果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複製的盛行。複製使“劣幣驅逐良幣”的規則在網路文學的世界中生動地上演。
三
網路文學的文學性的缺失，將有助於進一步認識網路文學寫作與現實世界的關係，有助於進一步認識網路文學作者的處境。
依然從更新量說起。做一件好事不難，難就難在一輩子天天做好事。對於一個寫作者而言，5000字的寫作量不大，但每天5000字則顯得相當可觀。網路文學的更新，從理論上來講，有兩種途徑:一是預先寫好，然後分批貼出;一是隨寫隨貼，堅持每日更新。對第一種途徑而言，寫作的自主性和文字的自足性得到充分的保障，網路文學對它而言，只是發表的一個平臺，通過這個途徑來發表作品。但這將會使網路文學的界定問題陷入到混亂當中，事實上，此前諸多關於網路文學性質的爭論很大程度上源自於此。第二種途徑，事實上凸顯的是網路寫作的互動性，作者在生產與更新的過程中，將直面讀者的大量留言。在前網路文學時代，寫作是個人的事，但在網路文學時代，作者必須重視讀者的意見，必須在生產中一定程度地執行讀者的意圖，這在諸多網路文學作品的字裡行間作者對讀者意見的題外話式的呼應以及在下文中的相應情節發展安排等方面得到強烈印證。從事網路文學生產的作者必須面對較為沉重的生產任務，這勢必會使其降低文學標準。
這個標準的降低或放棄是分層次分步驟的，它首先體現為讀者的需求。同人小說是網路文學中取向很具代表性的一種文類。它往往會取一部大眾熟知的經典作品(文學、影視、遊戲均可)，在基本不改變其人物等元素和故事大致走向的基礎上，換一種獨特的角度來進行故事的重新編排，甚或是虛構一個人物來參與到原著的故事中去，《李逵日記》就是這類小說的代表。在《李逵日記》這部小說中，李逵成為了一個表面依然粗獷、但內心甚為細膩的人物，小說通過他的視角，不動聲色地寫出梁山上的權力鬥爭，寫出及時雨哥哥的虛偽，寫出混亂的男女關係，寫出整個組織的異化。這部小說表面上只是對一部經典著作的改寫，但它的價值更在於表現出“李逵”這個人物所代表的立場的獨立性，在於表現出小說作者遊離出經典文字及經典解讀世界的獨立性和想象力，它將有助於我們重新認識《水滸傳》，重新認識權威，也有助於我們將這一認識延伸至整個世界。不過，被網路不斷轉載的《李逵日記》多了一行副標題:史上最牛廳級幹部的官場筆記。這行副標題諭示著大眾的基本立場:一部作品的價值，是看其是否可以歸附於讀者的認知水平。也就是說，即使是《李逵日記》這樣一部充滿想象力的小說，它被突出強調的一面依然是有助於讀者感受的那一面，是趨向於生活表層的那一面。
文學標準的降低還體現為網路文學作者在故事建構過程中的選擇。玄幻小說和穿越小說等文類無疑是能夠代表網路文學的特色的，畢竟它們受到文類傳統的約束最少，自由度更高。玄幻小說與穿越小說的故事都發生在不具有現實色彩的世界中，這樣的設定顯然有利於充滿想象力的故事的鋪排。
不過，在這兩類小說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故事模式是主人公經過不斷進取，最終一方面事業大豐收，一方面抱得美人(男)歸。並不是說這樣的故事就不能寫，但萬事皆有度，如果事業大豐收至征服全國、全地球、全銀河系或全宇宙，如果抱得美人歸至見一個即收一個，最終一隻茶壺配無數茶杯，則無論是玄幻小說還是穿越小說，以“慾望寫作”來統一指稱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了，因為與慾望相比，文學的想象力貧瘠到了可悲的地步。慾望寫作能否被看成是網路文學的本色?這樣的論斷顯然會遭遇到很多責難，畢竟還有許多作品並沒有呈現這樣的寫作特色，但我們堅持的是:它確實代表著一種寫作路向，並且有越演越烈之勢。這種慾望表達並不是新生事物，才子佳人小說曾熱衷於此，《鹿鼎記》也曾以反諷的方式對此予以呈現。在當下，當道德的約束力處於低潮時，人的意識當中的動物性的一面會相應地彰顯，網路文學的這種可被稱為“慾望寫作”的路向，是對當下的社會思潮的馴服式的記憶和呈現。
至於當下流行於網路文學世界的類似於民國初期的“黑幕書”的文字，它們的“我手寫我口”的特質使得提倡文學標準成為不合時宜的念頭。當然，一方面，我們可以為芸芸大眾的踴躍參與寫作而雀躍，但當中所隱藏的某種曾令當年的新文學家憂心忡忡的東西，不知是否能引起今天的更多人的關注和共鳴?自資本介入以來，站就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平臺或媒介，它與大眾的力量聯合，使得網路文學步入繁華世界，讀者群更為龐大，寫作者也擁有了更多的機會。但我們也應該看到，網路文學的寫作空間事實上正受到更多的擠壓。網路文學的作者，從寫作領域的選擇，到寫作的方法，甚至到寫作的進度，都被置於一種充滿力量的空間中。想發問的是:這是我們理想中的大眾化寫作嗎?那個理想的時代，它到來了嗎?
參考文獻
1.面向傳統背靠網路——“網路文學”簡論
2.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建設之我見" href="http:///xinwenxue/201108/" target="_blank">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建設之我見
3.中國現代文學史教學中的民族文化問題" href="http:///lishixue/201110/" target="_blank">中國現代文學史教學中的民族文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