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喜劇文學的美學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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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劇文學的美學品質,這種意識是人類生命追求平等、自由和愛的精神,放棄這一點,就等於放棄了喜劇的靈魂。

淺析喜劇文學的美學品質

亞里士多德說:“喜劇是對於比較壞的人的摹仿,然而,‘壞’不是指一切惡而言,而是指醜而言,其中一種是滑稽。”[1]55於是,喜劇的特徵是笑,喜劇藝術的特徵是滑稽、幽默、詼諧、諷刺……,這是歷來研究喜劇的主要話題。但是,縱觀喜劇藝術的發展,喜劇的笑中卻始終蘊涵著悲劇的成份。阿里斯托芬的笑是一種憤恨揶揄的笑;塞萬提斯的笑是悲愴而充滿激情的笑;拉伯雷的笑中具有一種偉大的挑戰精神;莎士比亞的笑隱藏著反抗專制,弘揚人性的人文精神;莫里哀的笑是戰勝人間“惡習”的銳利武器;博馬舍的笑是憤怒爆發之前的笑;果戈裡的笑是“含淚的笑”;契可夫的笑是笑不出來的笑;尤金·尤奈斯庫、塞繆爾·貝克特、弗蘭克林·阿爾比的笑則是淚花飛濺的笑。總之,越是細心體會喜劇的笑,就越發感覺到喜劇中蘊涵著人類的悲劇精神,同樣,悲劇的生命意識也蘊藏在喜劇藝術中。

希臘悲劇起源於酒神祭祀儀式中的“酒神頌”,喜劇則起源於葡萄豐收時節酒神慶典儀式的活動,二者都與酒神結下不解之緣。在俄林波斯神話裡,酒神是一個遭受殘酷迫害卻仍然狂歡作樂的神,他之所以被創造出來並且引起人類的共鳴,就是因為他的醉生夢死恰好和人類天真好奇、頑強生存卻又不能左右命運的境遇相和諧。現在人們已無法追溯酒神最古老的身影,但直到古希臘民主政治的鼎盛時期,人們仍然可以看到酒神的祭祀慶典依然盛行。活動中,酒神的生命剛好完成一個死而復活的迴圈,古希臘人正是在這迴圈中反覆體驗著酒神生命的痛苦和死亡的美麗,體驗著酒神醉生夢死的歡樂與瘋狂。

正如尼采所說:“這一民族如此敏感,慾望如此熱烈,本質如此特別地能受苦。這種民族如果不在諸神當中發現他們自己的生存是被更高的光輝所籠罩,他們將有什麼別的辦法生存得下去呢?產生藝術的這同一衝動,作為生存的補充和極致,而引誘人類得以延續生存,這種衝動也促成俄林波斯世界的產生。”[2]359-360所以,作為生存的補充和極致,源於人類生命的內省意識,希臘人創造神話、史詩,同時也創造悲劇和喜劇。

生命的存在始終面對毀滅,毀滅威脅著生存,同時又創造新生,於是,有了人生的悲劇和喜劇。正是在這種生存還是毀滅,悲喜交加的體驗中,為了減輕生存的痛苦,鼓盪起生存的勇氣,堅定地尋求生命的意義,人類才創造了悲劇和喜劇。悲劇使人尋找並讚美人生的偉大與崇高;喜劇則使人迎接生存的歡樂與迷醉,探索生命意義及其存在的方式,二者的差異僅僅是藝術的形態,二者的精神則是高度同一,即:直面慘淡人生,將生命之真誠奉獻給生命。悲劇把人的目光引向抗爭、流血、死亡,將悲壯的犧牲獻祭給永遠處於前赴後繼的人們面前,讓人們勇敢地迎接死神的挑戰,以無所畏懼的犧牲去求得生存與發展。

喜劇則把人的目光引向生命道路的迷津,將生命存在方式展示給人們,使人們拋棄罪惡,迴避虛無,求得人類的進步,在死亡中慶賀復活,就像阿里斯托芬所說,“死人所受的懲罰是罰我再活一輩子。”[3]儘管在藝術世界裡,悲劇摹仿的物件與喜劇摹仿的物件存在明顯的差異,然而,悲劇與喜劇的主體精神卻是同一的,因為二者都顯現主體趨向完美,趨向幸福的內在需要。

喜劇也是高尚、嚴肅的藝術,它需要的詩人絕不是亞里斯多德所說的輕浮的詩人,而是高貴、正直、認真對待生活的人類的'優秀兒女。古往今來,有多少優秀詩人獻身於喜劇藝壇,導演了一幕幕著名的喜劇,並且,用他們的生命演出了一幕幕人生悲劇。“喜劇之父”不僅率直地宣佈“使人類墮落的詩人應當處死。”[4]而且,因為抨擊非正義的行為還受到統治者嚴厲地制裁。古羅馬詩人朱文納爾戳痛了社會的膿瘡,便遭遇終身流放埃及的判決。“神的喜劇”的詩人但丁,終身為義大利民族復興奮鬥,最終在異鄉拉文納悲慘死去。以諷刺教會、呼喚人性復歸為宗旨的詩人卜伽丘,活著時遭受教會的迫害,死後還被挖墳暴屍。拉伯雷在《巨人傳》裡讚美知識,讚美真理,讚美愛情,不僅他本人被驅逐國外,《巨人傳》的出版商也被活活燒死。塞萬提斯一生主持正義,卻與他創造的人物堂·吉訶德有著幾乎相同的命運。

莫里哀為了《偽君子》的公演,三上陳情表,同皇族、教會的鬥爭長達八年之久。莫里哀熱愛喜劇勝於生命,在演出《無病呻吟》時累得吐血而死。不言而喻,喜劇同樣需要生命的真誠,藝術家只有真誠奉獻,直麵人生,才能維護喜劇的價值和尊嚴。

悲劇面對殘暴與災難,超越死亡,充分展示精神的偉大與崇高;喜劇面對醜惡,超越生活,充分顯示人類對於卑鄙、醜陋、渺小的批判精神,二者都是在為人類的生存尋找一條從有限到無限、從自然到自由、從現實到理想的精神之路。但是,喜劇的笑與悲劇的淚終究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悲劇通過主體內在需要的宣洩完成藝術的顯現,喜劇則通過主體內在需要的滿足完成藝術的顯現。人的生命根植在自然與社會中,就必須接受自然法則和社會契約。在悲劇和喜劇的藝術世界裡,由於藝術與人生存在著距離,人們便可以在藝術的創造、接受中獲得盡情地宣洩和滿足。面對喜劇舞臺,人們可以愉悅地笑,盡情地笑,無聲地笑……喜劇的笑不同於現實的笑,它與現實的醜陋、低俗、惡意等引發的笑完全相反,它是人的精神超越現實之後的歡欣,是人們追求自由與光明,拋棄醜惡與黑暗的表達,也是人的生命缺憾得到補償後的滿足和快慰。

喜劇的笑還是一種混合著快感與痛感、高尚與寬容、蘊含著悲劇意味的笑。尼采談論悲劇時說:“從酒神的笑聲裡產生了俄林波斯諸神,從它的眼淚裡產生了人。”[2]361事實的確如此,《伊利亞特》是描繪希臘人的偉大悲劇,可是悲劇的後面卻是一群極富喜劇性的導演人間悲劇的諸神。阿里斯托芬的“雲中鵓鴣國”裡,自由的鳥兒、頑皮的猴子使得人們為自由、幸福遠離人間而悲哀。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瘋狂痴癲,令人笑得發痴,可是,他的內心卻流露著倍受摧殘,理想化為泡影的悲哀。莎士比亞嘲笑夏洛克的自私、殘忍和冷酷,又流露出對這個猶太人倍受歧視的同情。莫里哀筆下達爾杜弗極富喜劇性的表演裡,人們可以看到,誠實蒙上了雙眼,憤怒扭曲成莽撞,美麗遭受褻瀆,真理忍受愚蠢的漫罵與鞭撻。果戈裡《死魂靈》裡的五個地主可恨、可笑,然而,他們的表演卻構成了一曲俄國舊式地主衰敗的輓歌。契可夫筆下的“小人物”,完全處於作者幽默、詼諧筆調的包裹之中,但正是這種喜劇性,加強渲染了這些小人物的命運悲劇,讓人慾哭無淚。甚至有的極富喜劇性的作品,如:莎士比亞的《馴悍記》、莫里哀的《偽君子》、博馬舍的《費加羅的婚姻》、契可夫的《套中人》、魯迅的《肥皂》、《阿Q正傳》等等,給·60·予人們的情感不僅僅只是單純的笑,那些笑中其實已經蘊含著一觸即發的憤怒。所以,美國喜劇大師哈里·朗東說,讓喜劇是悲劇的愚態,最有趣的喜劇瞬間充滿了悲劇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