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從下面看-論君特?格拉斯《鐵皮鼓》的藝術性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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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年輕的格拉斯在“四·七社”聚會上朗讀《鐵皮鼓》的第一章時,在場的作家和文學界人士皆驚異於他奇絕的想象和煥然一新的語言面貌,從而授予他當年的“四·七社”文學獎。這部力作的問世不僅顯示了德國戰後文學語言重建的成果,而且有力回答了當時在德國、甚至世界範圍內關於“長篇小說死了嗎?”的普遍疑問。

歷史從下面看-論君特?格拉斯《鐵皮鼓》的藝術性論文

有人把格拉斯小說看做荒誕和超現實主義的代表。的確,他的作品無論在語言敘述還是人物形象上均呈現出一層“現代性”的面貌,但無論《鐵皮鼓》還是其後的小說作品都是以德國的歷史和現實為第一描寫物件的。當時的格拉斯已經意識到,無法再用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來實現他的構思,否則作品將淹沒於戰後雨後春筍般滋生的反思回憶小說之列。因此,他沒有放棄任何震撼讀者、哪怕是使他們不適的機會,從小說一開頭對祖母的四條裙子和奇異受孕的敘述開始,就把讀者帶入一次不尋常的閱讀。格拉斯小說的奇特樣貌甫一出現就招致了評論界大相徑庭的意見,一方極力讚揚,一方一棒打死。格拉斯一貫奇異的寫作手法也給初讀者造成了很大的障礙。

豐富多樣的語言、誇張細緻的描寫、隨意飛馳的想象、信手拈來的嬉笑怒罵是自《鐵皮鼓》開始便貫穿格拉斯小說創作的基本風格。然而僅作這樣的概括,似乎難以凸現格拉斯小說不同尋常的藝術性。也許我們可以從以下方面切入,尋找格拉斯小說藝術的關鍵詞。

巴羅克

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鐵皮鼓》以及格拉斯其他代表作的整體風貌,人們很容易想到歐洲文學史上始終縈繞不散的幽魂——“巴羅克”。

平民出身的格拉斯,似乎與巴羅克有著天然的親近感。《鐵皮鼓》最富巴羅克意味之處在於格拉斯別出心裁塑造出的主人公奧斯卡·馬策拉特,一個奇特而生動的 “反英雄”形象。奧斯卡智力超常,在孃胎裡就拒絕來到這個黑暗的世界。3歲生日時決心不再長個,以96公分的侏儒身材抗拒成人世界,並意外獲得了能唱碎玻璃的嗓音。而不像哈代筆下看破紅塵的“時光老人”,他並沒有因為現實的無稽、無謂和無聊而厭棄生活的樂趣,而是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揶揄、觀賞、甚至參與著世間的種種鬧劇和慘劇。

巴羅克給予格拉斯最好的禮物就是這個弄臣式的主人公形象,藉助這個敘述者和參與者,作者幾乎可以為所欲為。從另一個角度攝取的時代景象、扭曲滑稽的眾生相、隨意而為的特異功能以及嬉戲背後深刻的悲涼感,這些都在奧斯卡的世界裡成為可能。

格拉斯把矛頭指向了普遍存在於德國百姓中的“小市民意識”,他認為盲從而虛榮的劣根性導致成千上萬的德國民眾跌入萬劫不復的納粹深淵。而奧斯卡也不再只是一個精神上置身事外的弄臣,他也充當了這遊戲的參與者,享受著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撒旦光輝,這正是小說能夠有力的啟發德國讀者廣泛自省、不再為自己開脫的原因之一。

時間

格拉斯語言奇觀的成因還在於他創造性的運用了“第四時間”,即過去、現在、未來的自由跳轉。

第四時間的運用,使格拉斯能夠在不同時間空間自由穿梭,事實上,這更接近於正常的回憶機制。它不同於以往的倒敘,不偏重於情節,而是注重細節;不注重連續性,而是呈現出一種“即興”的色彩。

可以有沒有小說的時間,卻不能有沒有時間的小說。依照格拉斯自己的說法:“寫作的本質是回憶”,而時間與“回憶”緊密相關,它不僅是傳統意義上小說演進的牽引者,也是提示回憶的線索,穿起無數細節,構成故事的敘述。格拉斯毫不顧忌地描述出一切所見所聞,甚至一些別人不曾注意,或難以啟齒的細節。這種回憶不是第一人稱的鋪陳,而是巧妙地藉助了虛構的人物的視角。這些“立體化”的細節喚起無限的真實感,構成了“但澤三部曲”跨越國界的吸引力。

時間,作為格拉斯小說不可或缺的要素,往往表現為電影蒙太奇似的切換,在變換中整合時空的跨度。正是這種手法,使得讀者能在《鐵皮鼓》中隨著奧斯卡回顧他三十年的生命歷程,甚至看到世紀初他姥姥的年輕時代,同時又直接面對著50年間不斷上演的.社會圖景。這樣“但澤三部曲”才成為濃縮但澤乃至德國那段歷史的“縮影”,而又不會變成枯燥的編年史。

童話

Marchen,一般譯作“童話”,是古日耳曼人的一種口頭文學創作體裁,所講的故事是神奇的,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不受現實世界的時間、空間和因果關係制約。

格拉斯在《鐵皮鼓》等小說作品中明顯採用了童話、神話、傳說與現實相互滲透的寫作手法。奧斯卡是一個智力超常、奇特外形和特異功能的綜合體。在納粹時代到來之際,他以意念控制身高抗拒加入成人世界,成為一個“反英雄”式的侏儒;戰後他又恢復長個兒,卻長成了雞胸駝背的畸形人。這些離奇情節,造成了很強的隱喻效果。研究者認為,奧斯卡在集會上敲鼓,暗和希特勒在啤酒館政變前被黨徒稱為“鼓手”的史實;奧斯卡擊碎玻璃的嗓音,是對納粹德國的“奇蹟武器”飛彈的滑稽模仿;而他長成畸形,則暗指戰後德國迅速卻不健康的成長。

同虛構神奇故事交織在一起的,是對特定環境中現實生活的真實描寫。奧斯卡生活在但澤德意志人聚居的郎富爾區拉貝斯路小市民的天地裡,小說詳盡地敘述了普通德市民在大戰前後的衣食住行和各色心態,烘托出強烈的現實感。

格拉斯對童話風格的偏好是基於他的世界觀。“真理存在於複數之中。”他認為,現實不只有一種,正如真理不是唯一的一樣。而童話竟“如此可怕地接近真實”,通過對童話的補充和重述,人們可能發現另一種歷史真實。而作家正是用虛構的“謊言”向人們講述真理的預言者。

以上因素支撐起格拉斯小說的獨樹一幟的特色。它們最初呈現在《鐵皮鼓》中,使這部小說成為德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劃時代的作品,繼而又在格拉斯幾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不斷重現和成熟。這不僅體現著一種藝術風格的延續,同時也表達了作家的歷史觀和價值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