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人物形象淺析

才智咖 人氣:8K

曹雪芹懷著深摯的愛意和悲憫的同情,用歷史與未來、現實與理想、哲理與詩情,並飽蘸著血與淚塑造出來的林黛玉,是《紅樓夢》裡一位富有詩意美和理想色彩的悲劇形像。二百多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她的悲劇命運灑下同情之淚,為她的藝術魅力心醉神迷。她是《紅樓夢》讀者心目中的一位聖潔、美麗的愛神。

然而,在百花鬥妍的女兒國大觀園裡,有嫵媚豐美的薛寶釵,有風流嬌豔的史湘雲,有文采精華的賈探春,有美貌不亞於其家姐的薛寶琴,……為什麼獨有黛玉那樣牽動人的衷腸,甚至有人因她而狂、為她而死呢?她為什麼有如此強大的藝術魅力?她究竟美在何處、動人在何處?應該說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根本的一點,則是林黛玉具有一種悲劇美。當人們說《紅樓夢》是一部悲劇時?恐怕首先是指寶黛愛情的悲劇;其次是指青春少女的“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共同悲劇。而其中最悲者莫過於黛玉之悲了。真正的悲劇總是動人心魄的,因為悲劇是將美毀滅給人看。越是美的有價值的人生被毀滅,其悲劇就越壯美,越深刻,越動人。

唐代偉大詩人杜甫曾用“造化鍾神秀”的詩句,來形容東嶽泰山的壯美在他心中引起的驚奇。意思是說:大自然把它的神奇秀麗都集中在泰山上了。賈寶玉在闡述他的“女清男濁說”時道:“天地靈秀之氣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渣滓濁沫已。”他後來見到薛寶琴、李紋、李綺時、又不勝感嘆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曹雪芹這個“造物主”,也只把“精華靈秀”鍾於女兒。並特別多地鍾於林黛玉。他所創造的林黛玉,形容嬌美,聰明絕頂,堅貞純情,才學橫溢,並具有詩人的氣質和獨特的悲劇性格。而她的叛逆的悲劇性格,則是她生命的主旋律。

為了突出林黛玉的悲劇性格,還在她出世之前,曹雪芹就用浪漫的筆調、奇特的想像和詩意,創造了新奇絕妙的亙古未有的“還淚”之說,以象徵林黛玉是帶著宿根、宿情、宿恨來到人世的。這絕不是宿命論,而是藝術的誇張、渲染和強化。她一生下來,就有“先天不足之症”;會吃飯時便吃藥,而且不許哭,不能見外人。命運對她太殘酷,太不公平了。少年喪母,不久又喪父,只有孤苦伶仃地長期寄居在黑暗齷齪的賈府。

我們第一次見到林黛玉,是她剛剛來到賈府。作者通過鳳姐的“嘴”和寶玉的“眼”,描繪了她天仙似的人品。鳳姐一見就驚歎道:“天下竟有這樣標緻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在寶玉的眼裡,這“嫋嫋婷婷的女兒”,“神仙似的妹妹”;則別有一種風範和神韻: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曹雪芹把我們民族的審美積澱進行了新的熔鑄和創造,他把楊貴妃式的豐美賦予了薛寶釵,而把更富有魅力的西施式的清瘦之美給了林黛玉,使林黛玉的形像具有絕世的姿容;作者有意將林黛玉的外貌與西施聯絡起來,並將西施“捧心而蹙”、嫋娜風流的外形之美賦予林黛玉,還借寶玉之口給她取字“顰顰”,便突出了她的悲劇性格之美。

林黛玉的嬌美姿容是迷人的。然而,使她動人心魄、更具藝術魅力的。則是她無與倫比的豐富而優美的精神世界。林黛玉首先是個內慧外秀的女性,她“心較比干多一竅”。她的蒙師賈雨村說,他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凡女子相同。”因其母名賈敏,“他讀書凡‘敏’字他皆唸作‘密’字,寫字遇著‘敏’字亦減一二筆。”她到賈府時,尚在孩提,卻牢記母親生前的囑咐:“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她總是眼看心想,暗暗審視;然其言行舉止,卻又那樣彬彬有禮,適份合度。但我們同時也感覺到,她一開始便受到心理上的壓抑。她詩思敏捷,別人寫詩,總是苦思冥想,而她卻“一揮而就”。她對賈寶玉說:“你能一目十行,我就不能過目成誦?”的確,林黛玉的聰明在大觀園裡是有名的。她善於觸景生情,借題發揮。一次寶玉去看寶釵,正在一個“識金鎖”,一個“認通靈”,不期黛玉已搖搖擺擺的進來,一見寶玉,便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寶釵笑問“這是怎麼說?”黛玉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又問“這是什麼意思?”黛玉道:“什麼意思呢,來呢一齊來,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明兒我來,間錯開了來,豈不天天有人來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熱鬧。”當寶玉聽寶釵說吃冷酒對身體有害而放下酒杯時,正巧雪雁送手爐來,黛玉又一語雙關地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我了呢!”雪雁說是紫鵑叫送來的,她馬上又說:“也虧了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聰敏的顰兒,把她的妒意表達得多麼鋒利而又含蓄,機帶雙敲而又點滴不漏。又一次,寶玉看著寶釵雪白的膀子發呆。這時,“只見黛玉蹬著門檻子,嘴裡咬著絹子笑呢。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寶玉道:‘何曾不是在房裡來著?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寶釵道:‘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忒兒的一聲飛了。’嘴裡說著,將手裡的絹子一甩,向寶玉臉上甩來。”這種機敏,這種諷刺與戲謔,只有林黛玉才能做得如此精純而又天衣無縫。大觀園裡有幾張利害的“嘴”,如鳳姐的“嘴”,賈母的“嘴”,晴雯的“嘴”,尤三姐的“嘴”,紅玉的“嘴”;黛玉也有一張更利害的“嘴”。寶玉的奶媽李嬤嬤說:“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利害。”但鳳姐等人的“嘴”與黛玉的“嘴”又有文野之分:鳳姐多是“世俗取笑”;黛玉則顯得典雅俊則。正如薛寶釵所說:“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話、撮其要、刪其繁、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言為心聲,心慧則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