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詩歌藝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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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米芾是北宋著名的書法家、畫家,在詩歌方面也頗有建樹。其詩注重真實性情的自由表達,在內容上豐富多樣,風格上變化多端,同其張揚的個性緊密相關,又能跳出個人束縛,展現出不同風貌,呈現出複雜、矛盾的人格與文藝思想。

米芾詩歌藝術分析

關鍵詞:米芾 藝術特徵 詩歌

米芾是北宋文人中既善書、畫又工詩的全才,為宋“書法四大家”之一,書宗晉,在注重基礎點畫同時力求表達真實性情;並擅長畫山水人物,“米家山水”已成為繪畫史上的豐碑;詩學唐,追求平淡自然的詩風,其詩在思想內容及藝術風格方面具有較高成就。

一、真實性情的自由表達

米芾的獨特個性與自由思想除了表現在書法中,在其詩文中也同樣流露出來。米芾表現在自己書法與詩歌中的感情也基本相同,都能將真實的性格體現線上條與語言中。米芾不被當世權貴認可,於是表現出“顛”以引起別人注意,在其詩中也時有標新立異之舉,如《除書學博士呈時宰》①,對自己因喜愛書畫而被授予官職表現得非常興奮,對朝見天子情景充滿美好回憶,“浪說書名落人世,非公那解徹天關?”一方面表現出自謙成分,但自負的因素更多。歷代很多文人對功名孜孜以求,但又猶抱琵琶半遮面。而米芾以其真誠率直的性格毫不掩飾地表達內心的真實想法,並不在乎世人如何評價,只是表達真實的自我。表面上很多人在嘲笑米芾思想的赤裸直接,但內心又不得不讚嘆其率真。

米芾詩中多平白直述,他寫詩時偶爾會帶有戲謔的成分,一方面既是張揚個性,而其怪誕的舉止既有做作成分,又含自然天性,不可一概抹殺。米芾這樣的風格讓很多保守的文人難以接受,如宋劉克莊就在《跋本朝名筆六家・米元章》中直接批評道:“然為人矜誕,遂有顛名。餘嘗評其詞翰,要是世俗詭異之觀,非天地衝和之氣也。”②對米芾提出了委婉的批評。米芾的特立獨行性格既是其自我標榜的體現,同時也是其向傳統世俗的挑戰。北宋文壇經過北宋初期的“古文運動”,傳統儒學思想逐漸又佔據了統治地位,“詩教”色彩越來越濃,而米芾的做法可以看做是一種反叛與顛覆。

米芾除了有詼諧遊戲之作外,亦能作清秀絕塵之詩,如七絕《杉徑》:“萬槊森然老更成,要將餘韻鬥僧清。道傍誰識凌雲操,只有詩人著眼明。”全詩超塵脫俗,展現出作者清高傲岸的品格節操,在宋詩一派重才學風氣下顯得卓然獨立。岳珂《寶晉英光集序》評曰:“芾之詩文,語無蹈襲,出風煙之上,覺其詞翰同有凌雲之氣。噫噓,此漢武帝所以知相如也。”③尤其在理性化色彩佔主導的宋代詩壇,米芾尖銳的觸角刺痛了一些保守者的神經,甚至將其目之為“顛”。但米芾只是不遇於時,既有做怪以求注意之嫌,也有真實性情展露之意,正如黃庭堅所云:“觀其詩句,合處殊不狂”(《書贈俞清老》)。④

二、詩歌內容的豐富多樣

米芾雖個性率真,但對人品極其重視,他在《題蘇中令家故物薛稷鶴》詩中雲:“好藝心靈自不凡,臭穢功名皆一戲”,對於個人的品德看得非常重要。其《蕭閒堂詩》(並序)中曾申明自己高潔志向,認為評價一個人應重人品,不要簡單隻看地位尊卑。米芾在詩中對自己仕途失意有所抱怨,同時“君子之交,小人之仇”,也是他自己的'價值追求。他在《序》中指出:“仕開速進之路,則世人之邪說大行,紛紛不求己而非人,豈其本心,實利之誘。”對時人為追求功名而違心行事進行譴責。他在詩中又譴責世態炎涼,“向老交漸稀,背憎十六七”,他又云“我不愧孟浩然”,在表達豁達情緒中又透露出一種無奈,同時也表明自己的高潔志向,與山谷所提倡的“不俗”相合。

米詩多有感嘆時運、表明志向之作,如“龜鶴年壽齊,羽介所託殊。種種是靈物,相得忘形軀。鶴有沖霄心,龜厭曳尾居”(《擬古》其二)、“江山一世新,風雅六朝卑。對酒勸不飲,操懷誰與知”(《壯觀》)、“天運亦已廣,四序或不周”(《元枯辛未上元后一日同周文之劉瑞邁章縱矩遊浮玉》)、“功名皆一戲,未覺負平生”(《題所得蔣氏帖》)、“青松勁挺姿,凌霄恥屈盤”(《擬古》其一)、“魚鳥難馴湖海志,岸沙汀竹憶山林”(《太常二絕》其一)、“吟看飛鳥沒,坐到夕陽時”(《淨名二首》其一)、“平生會心趣,都在淨名中”(《雜詠三首》其三)等等,都是他對自己不能有更大建樹的抱怨與不平。米芾認為自己才華出眾,但不能得以重用,所以時常流露出對權貴的不滿與對時運的抱怨。個性張揚的人往往更渴望追求內心的平靜,米芾也是如此,如他的“吟看非鳥沒”這句詩,即表現出“清空”境界,同唐代詩人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終南別業》)的意境相近,米芾個性狂放痴癲,竟然寫出如此超脫、曠達的詩句,不能不令人佩服。

米芾偶爾也流露出對國家安危的憂慮及對奸臣當道的不滿,如《某頓首今日去國之官謹成拙詩上獻相公汲公鈞席下執某頓首上》,詩中毫不見“顛”意,處處流露出對時政的關心與壯志難伸的感慨,“有志隆宋業,無心崇黨偏”是其內心真誠的吶喊,但身為一書畫弄臣卻難以實現壯志,最終只能歸為無奈地嘆息:“此志苟不遂,江湖終浩然。”另《甘露歌上呈留守門下侍郎》亦希冀國運長久太平,表現出一個傳統士大夫應有的責任感與愛國心。

三、詩歌風格的變化多端

米芾個性張揚,狂放不羈,其書風亦追求“振迅天真”,但詩風中既有雄渾奔放之筆,又有恬靜自然之詞,風格迥異,詩風與書風並不完全一致。他並不喜歡氣勢雄偉峻拔的北派山水畫,但他在詩中卻以雄渾奔放的筆觸描繪了江南的危樓高閣、大江狂潮、激流瀑布。如:“天排雲陣千雷震,地卷銀山萬馬奔”(《紹聖二年八月十八日觀潮於浙江亭書》)、“縱目天容曠,披襟海共開”(《淨名二首》其二)、“水從雙劍下,山挾兩龍來”(《開先寺觀瀑布》)、“誰為決雲開皓月,練翻雪卷看潮生”(《蕭堂書壁》)等詩句。有學者認為“性格豪放浪漫的‘米顛’,與‘詩仙’李白、‘坡仙’蘇軾氣質相類,心契神通。米芾的山水詩也如同李白、蘇軾一樣,馳騁想象於廣闊的時間和空間,穿插以歷史、神話、夢境、幻境,再加以誇張形容、渲染烘托,創構出神氣瑰瑋的山水意境。”⑤充分認識到了米芾天真爛漫的個性對其詩的影響,注意到了創作主體對作品主導風格所起到的作用。

有時甚至是極小的題目,米芾也能寫得氣勢巨集大,震人耳目,如《夜登鑑遠觀江南野燒作》,該詩雖無甚內容,僅一燒青之事卻被米芾寫得天崩地裂,開篇形容為大軍席捲江南,進而誇張到星辰都被燒燬,“烈勢已覺逼南辰,龍蛇膏血如爆竹”,如天地俱在大火中一般。全詩語言誇張,想象豐富,可見其對此風格之偏好。再如《攬秀亭》,開篇先描寫攬秀亭周圍的山勢,“群峰矯矯蛟龍顛,衝波鼓傲方迴旋。排空刻削萬仞碧,秀色直上幹雲天。地形天巧世莫測,插出怪變知何年?”接下來誇讚攬秀亭的巧奪天工,並對此處的書畫裝飾、文人雅集等予以讚賞,以烘托亭之與眾不同。全詩想象豐富,景色奇瑰,氣勢磅礴,深得李太白《蜀道難》等詩的神韻。

與這類詩風相反的是,米芾有許多小詩卻極清新自然,如涓涓細流,沁人心脾。這類詩語言簡練,不用典故,如同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畫,彰顯出他詩人兼畫家之本色,如“晴新山色黛,風縱蘆花白”(《賞心亭晚望》)、“山晚煙棲樹,漁收鷺宿沙。麴生初月魄,遠淡滿川霞”(《淨名二首》其一)等詩,既重景物描繪,又重色彩對比,動靜結合,令讀者想象無窮。再如《過當途》《登棲靈塔》《都樑十景詩・清風山聞笛》等詩,均短小精悍,寥寥數語即能抓住景物典型特徵,如《清風山聞笛》極有小詞風味。總的看來,米芾詩作中短制勝長篇。

米芾詩歌有的顯得清新絕塵,似涓涓細流,在宋詩中卓爾不群;有的則又詼諧戲謔,純是他個性自由揮灑,因其詩不加雕琢,有的顯得過於隨意,缺乏有效的錘鍊,這樣的詩作不勝列舉。不能因為其詩中的優秀價值而忽略其缺點。錢鍾書先生指出:“(米芾)詩文皆時出奇逸,而率野者、堆垛者居其太半,律體尤煊染有俗藻。”⑥明確指出了米芾詩文的優缺點,確為灼見。在米芾思想中,一方面傳統儒學思想影響頗深,他在詩、書方面亦注意學習前人,他的書法被稱為“集古字”,就是很好的證明。另一方面米芾又個性張揚,顯出與眾不同,經常表現出“顛”態,他的詩歌、書法也尋求突破法度。二者集合於一體,就形成了米芾複雜、矛盾的人格與文藝思想。

參考文獻:

① 黃正雨、王心裁輯校:《米芾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頁。(本文所引米芾詩文均出自該本)

② 《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見《四部叢刊》,第214冊第10頁。

③ 《米芾集》,第209頁。

④ 《山谷題跋》卷一,虞山毛氏汲古閣《津逮祕書》本。

⑤ 陶文鵬:《米芾山水詩簡論》,見王水照等編:《首屆宋代文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26―231頁。

⑥ 錢鍾書著:《錢鍾書手稿集・容安館札記》(影印本),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2冊第80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