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網路技術與後現代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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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或“網際網路”是當代科學技術成果,一種發明,來自於想象和需要,像從前人類曾經有過的所有技術一樣,人類技術發明的動機是為了自己的方便,比如人們不滿意用腳走路,於是就發明了輪子。但是輪子和腳的模樣一點也不相像。同樣的道理,無論網際網路是否曾經受到蜘蛛網的啟發,網際網路與蜘蛛網也不相像。

淺談網路技術與後現代哲學

網際網路所創造的文化精神狀態與形而上學傳統教育我們的精神狀態一點兒也不像。這裡的關鍵詞是“相像”,與這個詞的“家族相似”的詞語還有“反映”、“代替”、“代表”、“模擬”、“表達”等等。這些詞加起來,形象地勾畫出了傳統哲學認識論的基本特徵,這個基本特徵人為地劃分出認識的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我把這裡所謂“形式”理解為我們常說的“表達工具”,比如說文字、說話的聲音、美術作品中的色彩和線條,這些“認識的形式”與它們所要表達的物件之間,有一種反映、代替、代表、相像的關係;這裡所謂“認識的內容”,就是我們常說的觀念、意義,或者直接就是外部世界中我們感覺到的客觀事物。我這裡的說法可能與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論》中對哲學基本問題的歸納有所不同,但我認為就精神實質而言,我與他的說法是一致的。換句話說,我這裡忽視恩格斯所重視的唯物論與唯心論、可知論與不可知論之間的區別,而重視它們之間的一致性。再換句話說,恩格斯所謂的“哲學基本問題”只是傳統哲學的基本問題,不是當代哲學的基本問題,更不是網路哲學中的基本問題。

我們不知道網路技術的初衷是否要模擬蜘蛛網的功能。也可能發明輪子是為了模擬腳走路的功能,但無論怎樣,這裡的關鍵詞是“不像”,它們之間一點也不相像。所謂“不像”就是發明了一個原來世界上所沒有的東西。“發明”與“發現”的區別就在於“發明”可以無中生有,沒有根據,沒有原因。並不“反映”、“代替”、“代表”、“模擬”、“表達”在它自身之外的一個東西,與世界上現存的東西保持距離,發明一個新東西,與原來的東西沒有關係,它自己就是一個東西。

以上的道理在性質上完全是哲學的,直到現在為止我一直沒有談論網路技術本身,我討論哲學,或者說與網際網路有關的哲學、後現代哲學、與原來的哲學關係不大的哲學。關於這兩種哲學的區別,我仍然抓住“像”與“不像”的道理不放。“像”的哲學建立在尋找因果關係這種心理習慣基礎上,尋找最基本的原因、哲學的純粹性、第一哲學、本體論等等,這些被認為是不可以懷疑的。我曾經把這形象地表達為“豎”的哲學傳統(橫豎的“豎”);“不像”的哲學忽視因果關係,不承認黑格爾所謂“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我把它比喻為“橫”的哲學。進一步說,網際網路上的資訊特徵是“橫”的而不是“豎”的。“橫”的哲學特徵,通俗講,比如把本來並沒有關係的因素並列在一起,忽視主體或身份的作用、強調同時性和多角度並且變化的速度極快、忽視學科之間的界限、忽視中心的作用、忽視目的,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忽視“相像性”即“真的”與“假的”之間的區別。

毫無疑問,對“豎”的哲學傳統而言,“真的語言”或者真理性質的語言與假的或虛構的語言或具有文學性質的語言之間有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這兩種語言之間的區別是傳統形而上學的生命線。儘管我下面的話可能會產生理解上的障礙,但是這裡我不得不再一次加快說話的速度,“豎”的哲學傳統用各種方式引誘人們相信,當我們說出一個名詞或人稱代詞時,這個名詞或人稱代詞與它所代表的物件之間有指向關係、因果關係、通達關係,這種關係是所謂“真理語言”的理論基礎。而“橫”的哲學卻說,這裡的指向、因果、通達關係實際上並不存在,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係完全是人為的、任意的,可以表述的與可以看見的東西之間永遠有一條鴻溝。這個立場也不同於維特根斯坦,因為他讓我們對不可說的東西保持沉默。但是“橫”的哲學立場恰恰相反,認為語言的天性就在於喋喋不休地說,卻從來也說不到點子上。換句話說,“說話”就是詞語自我衍生和複製,與語言自認為被表達的外部物件無關。也可以說,就效果而言,說話就是說假話。當我這麼說時,與鼓勵人們說假話的道德判斷毫不相干。

網際網路就是一門與廣義上的語言或者與說話有關的空間技術。一旦上了網際網路,我們就成了用語言工作的人。在網際網路中,我們的精神狀態就是“橫”的精神狀態,從效果而言,就是通行“說話就是說假話”的精神狀態。我這裡當然不是指在聊天室裡網友相互不用真實姓名、可以胡說八道之類的情形,而是指我們並不在乎與我們聊天者的語言是否真實,我們的快樂體驗與訊息的來源者、與真實性,與事物本身無關。“豎”的哲學立場所堅持的原則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無論我們是否承認,“橫”的精神狀態實際是一種藝術狀態,人生活在藝術中,人喜歡以藝術方式生存,而計較“真假”只與功利性的商業目的有關,與人的快樂和情趣沒有直接的關係。藝術性質的生存狀態是我們大多數人一生的常態,既不是藝術家的專利,也與我們是否追求功利目的無關。這裡我並不直接談論在網際網路上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狀態的另一種說法叫做“衝浪”,像是一些高難動作的極限。我這裡轉引兩個經典思想家的例子,他們說明了什麼是幸福的精神狀態,也就是我這裡所說的藝術生存狀態。在我看來這兩個古典作家的描述與我們“網上衝浪”的感覺是相似的。換句話說,遠在網際網路產生之前,人類就萌生了類似的精神狀態。

第一個例子來自18世紀啟蒙作家愛爾維修,他在《論教育》中勸告人們,幸福狀態與人們習慣上所認為的那樣恰恰相反。什麼意思呢?比如說,人人都想擁有別墅、有很多的情人,總之,是真正享有自己所慾望的物質物件,而愛爾維修給人們的勸告是,最好是沒有別墅,沒有情人。為什麼呢?因為人在享受自己慾望的物件時,將會在這種享受中感到莫名其妙的乏味。換句話說,人們在擁抱自己的目的'本身時,會感到乏味無聊。但是同樣不可思議的是,人們會為了自己的目標和事業而終生忙碌,無論是大目標小目標,大事業小事業。比如為了得到名聲、財富、美麗的妻子等等。為了得到這些,人們各幹各的,並且在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追求中漸漸變老。無論人們是否得到了自己嚮往的東西,一般來說,在得到自己追求的東西之前,人們已經養成了一個幾乎難以改變的精神習慣,這就是各種不同的慾望本身。即使年齡已經使人們沒有能力得到所慾望的物件了,這些慾望的習慣卻還頑固地保持著。在這種情況下,愛爾維修的說法是,一個不幸的守財奴完全可能沒有別墅而死,而另一個想得到美麗情婦的有才學的人也會最終沒有情婦而死。按照習慣看法,這兩個人都是不幸福的,但愛爾維修不這樣看。他認為,就像一個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風騷的女人一樣,我們上面提到的守財奴和那個有才學的人都是幸福得不可思議:他們追求的目標不一樣,但卻以同樣的方式享受著幸福。守財奴數著他的金錢,享受著自己將來擁有一切可以用金錢換來的東西,比如一座別墅;而漂亮女人照著鏡子,也預先領受著美貌將給自己帶來的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