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書院記的勃興與文化意蘊的文化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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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

宋代書院記的勃興與文化意蘊的文化論文

書院記是宋人開闢的一類新的文學樣式。起源於北宋初期,南宋時出現了第一次興盛局面。宋代書院記表現了突出的時代特徵:一是具有明顯的議論化傾向,二是表現手法趨於多樣化,文學性增強。宋代書院記展現了宋代書院教育的發展狀況和宋代學術思想的興盛,也反映了宋代“記”體文的創新與變革。

 【關鍵詞】 書院記 宋代 散文 文化

宋代散文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主要表現就在於體裁和題材的開拓與創新,從這個角度來講,書院記可說是宋人開闢的一類全新的文學樣式。所謂“書院記”,是指以書院為題材,以“記”這種體裁為形式載體撰寫的文章,這類文章的題目往往標明“(重修/重建/新建)某某書院記”。中國古代書院還有其他一些名稱,如書堂、精舍、書舍、學舍等等,以“書堂記”“精舍記”“書舍記”“學舍記”等為標題的文章也在本文所論範圍之內。當書院創辦、修復、擴建或發生重大事件時,常有人為該書院撰寫記文,因此書院產生之後,自宋至清,出現了大量的書院記,僅據《 中國書院史資料 》中收錄的篇目初步統計就有900篇之多,這類散文不僅反映了書院的發展演變和歷代教育觀念、學術思想,而且也拓寬了“記”體散文的題材範圍,折射出“記”文的變革與創新,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意義。

 一、書院記的起源及其在宋代的發展概況

書院記的起源與書院有直接關係。書院雖產生於唐五代,但數量不多,規模也無法與後代相比。宋代是中國古代書院發展的第一個高峰,且出現了一批影響深遠的著名書院,如嶽麓書院、白鹿洞書院等,在這種現實基礎之上,書院記誕生了。就目前所見,最早的書院記當為徐鍇作於宋太祖開寶二年(969年)的《 陳氏書堂記 》,此文記敘了陳氏家族建立書堂的起因、經過,以及書院的環境、規模、生源、建成後產生的效果等等,文字精練,開書院記創作之先河。

北宋(960—1127)書院記數量不多,但作者幾乎都是大家名家,如徐鉉、王禹偁、楊億、石介等人。此期書院記篇幅較短,敘事為主,表現手法單一,內容往往是講述創辦或修復書院的過程,說明撰記原因目的。南宋(1127—1279)出現了書院記創作的第一個高峰,僅目前所見南宋文人別集與地方誌中所收書院記就有近百篇,而且有的名家撰寫了多篇,如楊萬里有兩篇書院記,朱熹有四篇,劉辰翁有六篇。由此可知,書院記雖起源於北宋初期,但其大量創作卻是在南宋。究其原因,主要在於北宋、南宋書院的發展情況具有極大的差異。《中國書院史 》說:“在中國書院發展史上,南宋時期的書院發展可謂達到了一個鼎盛時期。”據《中國古代的書院制度 》統計,在整個宋代,新建(不包括興復、改建的書院在內)書院共有124所,其中北宋時期僅有30所,佔24.19%,南宋時期卻有94所,佔75.81%。以上材料充分說明南宋書院的數量比北宋要大得多。書院是書院記創作的物質基礎,沒有書院就不可能產生書院記,北宋書院遠不如南宋興盛,所以書院記自然也就不如南宋那麼多了。

南宋書院記與北宋相比,具有明顯的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諸方面:一是在內容方面,北宋書院記主要記敘書院的情況,南宋書院記內容則更為豐富,除了書院,還有闡述教育觀點或學術思想的;二是在表現手法上,北宋書院記以敘事為主,敘述較詳,南宋書院記則以敘事為框架,議論說理、寫景抒情兼而有之,騰挪變化,更為靈活,文學性有所增強。

二、宋代書院記的時代特徵

與前代“記”文相比,宋代書院記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徵,體現了宋人突破前人的積極探索,具體而言,表現在以下兩方面:

(一)宋代書院記具有明顯的`議論化傾向。“記者,記事之文也。”“記,所以敘事識物,非尚議論。”從文章學角度來講,“記”是以敘事為主要特徵的,但發展到宋代卻出現了大量以議論性為特徵的“變體”。宋代書院記就具有明顯的議論性,尤其是南宋後期,甚至出現了幾乎全篇議論、“以論為記”的書院記,如劉辰翁的《 武岡軍沅溪書舍記 》等。後來就有學者認為“學記”(包括書院記)是說理之文,如近代林紓《 春覺齋論文·流別論 》言:“學記則為說理之文,不當歸入廳壁”(即“廳壁記”,為“記”體中的一類)。

(二)宋代書院記表現手法趨於多樣化,文學性有所增強。特別是很多作者能將敘事、抒情、議論融為一體,騰挪變化,甚至還插入寫景的文字,使文章更富有形象性。如葉適的《 石洞書院記 》先寫郭君建書院的事蹟,但在敘事中穿插了精彩的寫景:“土開谷明,俄若異境,稍復深入,臻於曠平,則石之髙翔俯踞,而竹堅木瘦,皆衣被於其上。水之飛湍瀑流,而蕉紅蒲綠皆浸灌於其下。潭澗之窪衍,阿嶺之嵌突,以亭以宇,可釣可奕,巧智所欲集,皆不謀而先成。”最後以議論作結,對郭氏子孫及其鄉人提出希望。韓元吉的《 武夷精舍記 》前半部分敘事和寫景參用,但以寫景為主,形象描繪了武夷山景色,後半部分敘事和抒情、議論參用,反映朱熹帶領弟子在武夷修築精舍群居而學的樂事,並抒發了自己對朱熹優遊生活的讚賞和羨慕之情,全文極富變化。

宋代書院記中的寫景和遊記不同。遊記以寫景見長,人們通常所說的遊記典範,主要是那些寫景文字在全文中所佔篇幅較大,工於描繪,細膩生動的作品,如柳宗元的“永州八記”。而宋代書院記中的寫景多是“省略式”的,即只有概括出來的景物給人的大體印象,不作具體描繪。如劉爚《 龍山書院記 》:“五山輻輳,蜿蜒如龍,溪橋橫其前,清澈可鏡,前望靈峰、懷玉,秀峙天際。”楊萬里《 秀溪書院記 》:“安福縣之南三十里而近有秀溪者,十里而九縈,凝為天鏡,湧為車輪,行為齊紈魯縞之紋,激為金簧玉磬之音。”

宋代書院記中的抒情往往穿插在敘事、寫景、議論之中,適時而發。多用一些感嘆詞和詠歎句式,給敘事、議論平添了感喟俯仰的情調,使人感覺到作者內心的變化。如袁甫《 番江書堂記 》在闡述了“自得”之含義後,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道出了對學生的厚望:“嗚呼!番江書堂之學習,而果不失諸老先生之本旨也,即所以教白鹿、象山之學子,皆不失諸老先生之本旨也。伐木之詩曰:‘神之德之,終和且平。’學子服膺斯言,吾見道德一而氣脈長矣。勉之,勉力!”由此可見一個關心教育的學者對學生的殷切希望。

議論往往是記文中的畫龍點睛之處,也是集中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部分。敘事之後議論說理常常可以深化主題,夾敘夾議則使議論有據、敘事不流於膚淺,有些記文中的議論還伴隨著抒情,達到了以理服人和以情動人相結合的效果。

 三、宋代書院記的文化意蘊

書院記在宋代的誕生和興盛,不僅是一個文學現象,而且包含深刻豐富的文化意蘊。

首先,宋代書院記反映了宋代書院教育的發展狀況。作為表現書院題材最主要的文學樣式,書院記首先是研究書院教育的第一手資料,從事書院研究者是無法完全迴避的。就現存宋代書院記來看,宋代書院發展具有不平衡性。北宋書院記幾乎全作於英宗(1064—1067)之前,這說明北宋的書院教育前期盛於後期;南宋書院記創作最為集中的是寧宗嘉定(1208—1224)至宋末這段時期,其次為孝宗(1163—1190)時期,這表明南宋書院教育的極盛時期是寧宗嘉定以後。

宋代書院記中涉及教育之處頗多,較為瑣碎,但綜而觀之,集中在以下三個熱點問題上:

(一)書院教育的目標與宗旨。從現存宋代書院記看,宋代書院教育目標經歷了一個變化發展的過程。北宋初期書院多為補官學之不足而建,目標在於滿足士人讀書的需要,這和當時的官學並沒有太大差別。如楊億《 南康軍建昌縣義居洪氏雷塘書院記 》寫書院建立後,教育效果很好,中舉之人很多,可見此書院是為讀書人進入仕途提供方便的。南宋理學興盛,理學家們紛紛創辦、興復書院以傳播、發揚本派學術思想,這些書院多以“傳道”“明道”為目標,此為南宋書院的一個顯著特點。

(二)書院與科舉的關係。從現存書院記看,北宋早期書院基本都與科舉有密切關係,如王禹偁、楊億等人的書院記都提到書院為讀書人進入仕途提供方便,南宋時期的情況則相對複雜。有人認為南宋的書院都是反對科舉的,但情況並非完全如此,即使到了南宋,也還有一部分書院與科舉血肉相連,如一些家族書院的目的仍是為本族子弟提供讀書的條件,為他們應舉做官提供方便,像桂巖書院、辰岡書院等皆以讀書應舉為目標。書院以反對科舉相標榜,主要是到了理學家那裡。他們看到科舉給學校教育帶來的危害,看到學校以科舉為務導致的弊端,故而立志於創辦書院,區別於官學,並在自己創辦的書院中講學傳道,教育學生不要以科舉中第為目標。其中,朱熹對科舉和官學的批判是最為嚴厲的,他在《 衡州石鼓書院記 》中明確指出石鼓書院之建“將以俟四方之士有志於學而不屑於課試之業者居之”,這裡的“課試之業”即指應舉。當時官學以科舉為教育目標,導致學生道德素質大為降低,這是理學家們所深惡痛絕的。朱熹作記就是為了警示學生不要像官學學生那樣鑽營科舉,否則就無可救藥了。

(三)重視道德教育。宋人書院記強調道德教育,如袁甫在《 番江書堂記 》中提出書院教育要培養學生“孝友信睦”“公廉正直”的道德品質。楊萬里在《 秀溪書院記 》中也說:“子以為聖人之經、君子之學端奚事乎?道之以人之理,齊之以人之綱,如是而止耳。綱焉在?曰親曰君而止耳。理焉在?曰孝曰忠而止耳。故動天地,貫日月,通神明,開金石,表四海,範百世,莫大乎忠孝。……若夫學文者,孝悌之餘力也;修辭者,立誠之完裡也。”他認為文章修辭都是道德修養之餘的事,可見其對道德教育的重視。道德教育是在宋代理學興盛的情況下被提到學校教育的首要位置的。理學的產生,本來就是以整頓倫理道德為目的的,所以進行道德教育就成為理學教育的基本內容和重要特徵,而理學家也普遍認為只有學生具備了較高的道德修養,所學才能發揮正當作用。

其次,宋代書院記折射出宋代學術思想的興盛。宋代書院與學術發展有極為密切的關係,在很大程度上,書院教育是學術發展的策源地與傳播基地,尤其到南宋,書院真正實現了教育與學術研究相結合,如朱熹創辦的武夷書院、復興的白鹿洞書院,陸九淵創辦的象山書院,張栻主講的嶽麓書院,都是他們傳播本派學術的基地。南宋書院記的大部分作者都分屬當時各個學術流派,他們在書院記中也會闡發學術觀點,例如,呂祖謙的《 白鹿洞書院記 》歷數宋代理學的源流,揭示朱熹興學的本意是傳播二程等先賢之學;張栻《 潭州嶽麓山書院記 》中闡發了他本人學術思想中的“仁”說;袁燮的《 東湖書院記 》簡述了陸九淵心學的基本內涵;文及翁在《 慈湖書院記 》中論述了慈湖先生楊簡的“心學”。

最後,宋代書院記表現了宋代“記”文的創新與變革。“記”本是敘事為主的應用性文字,唐代經古文運動,在韓愈、柳宗元手中得到突破,不再是單純記事,而是或描寫刻畫,或抒情議論,到了宋代,這種文體的文學因素進一步加強,作品中往往是融敘事、描寫、議論、抒情於一爐,富於變化。正如《 中國古代文體總攬 》所言:“唐代的(記文)以敘事為主,至宋,抒情、議論的成分漸增。”作為“記”體文的一個分支,宋代書院記客觀上也反映了這個特點,據目前所見書院記來看,單純記事的幾乎沒有,而綜合運用多種表現手法,融敘事、寫景、議論、抒情於一爐的則很常見,比之唐人記文,表現出更強的文學性。

綜上所述,宋代書院記不僅具有認識意義、歷史價值,而且也對宋代文學的研究具有重要作用,它還為宋代教育、宋代學術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第一手資料。這裡只是對宋代書院記做了一點粗淺的探討,它的價值意義仍然有待於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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