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與儒道兩家的人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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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西漢皇族淮南王劉安及其門客集體編寫的一部哲學著作,雜家作品。下面是一篇談論《淮南子》與儒道兩家人性的文章,歡迎閱讀。

《淮南子》與儒道兩家的人性論

先秦諸子經過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至秦漢時期逐漸趨於融合。《淮南子》是先秦子學到兩漢經學轉折點上的鉅著,上承諸子,下啟經學,在各種問題上試圖相容諸子百家之長,綜合而成“帝王南面之術”。其人性論是對諸子百家的繼承,而主要是儒、道兩家,兩家人性論既有衝突,也有交融。《淮南子》試圖站在道家立場上,對兩家人性論進行貫通與融合。

在人性本質上,儒家以善惡論人性:孟子主“性善論”,荀子主“性惡論”。道家倡人性本真說,《老子》第二十一章論道之“真”:“道之為物……其中有精,其精甚真”,道之真落實到人心就是人性之真,第五十五章又說:“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老子推崇赤子是因為赤子的性真。《莊子》更是提出“真人”這一道家的理想人格。《淮南子》既有道家的人性本真說,又有儒家的“民性善”論。如《淮南子》多次提及“抱素反真”(《齊俗訓》)、“全性保真”(《泛論訓》)、“塊然保真”(《主術訓》),並對“真人”作解釋“所謂真人者也,性合於道也”(《精神訓》),這是對老莊人性論的繼承。但《本經訓》又說:“神明定於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泰族訓》亦曰:“人之性有仁義之資。”與孟子性善說相近。《淮南子》在借用儒家“性善”概念的同時,卻作了道家的解釋:“所謂為善者,靜而無為也。所謂為不善者,躁而多欲也。”(《泛論訓》)把靜而無為、循性保真稱為“善”,把躁而多欲、越城逾險等大盜亂臣行為稱為“不善”。儒家的形式下填充的是道家的內容,顯示了《淮南子》以道融儒的痕跡。同時,《淮南子》又持“人性不等”和“人性可塑”論。如《修務訓》說善如堯、舜、文王者不須教,惡如丹朱、商均者不可教,中人之性必須經過教化,才能在智慧和道德上趨於完善。此說與董仲舒的性三品說基本相同,是對孟子的“性善說”、荀子的“性惡說”、告子的“性無善無惡說”、周人世碩的“性有善有惡說”等先秦人性論的調和。

在如何養性上,《淮南子》也體現了儒道相容的特點:一、《淮南子》認為養性的前提是“知道”。《天文訓》認為,道是天地、萬物與人的本源,人是由“道”經“氣”這一環節化生而成的。因為人性歸根到底來自道性,所以只有瞭解了道性,才有利於從根本上養性。二、《淮南子》認識到養生與養性之間的關係。《淮南子》繼承了道家的養生觀念,重視人的生命保養,認為人性是存在於人生命本身的,人的生命包含形、神、氣三要素,正確處理好形、神、氣三者之間的關係,養好生命,才能談得上主動養性。三、既提倡原心反性,又注重後天教化。孟子、莊子主張在“心”上做功夫,荀子則主張向外界學習。《淮南子》在綜合老、莊、孟、荀等諸子的基礎上,既重視內求式的“原心反性”“慎獨”,也沒有否定社會環境對人性的正面影響。在主張持守先天本真之性的同時,更尋求後天教化對人性的完善。四、既重體道抱德,又重禮樂法度對人性的規範作用。禮樂法度是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後創立的社會規範,它們與人性的關係如何,《淮南子》有前後不同的看法。一種認為禮樂法度不但無助於人保持自然純樸的本性,而且是人性失真成偽的禍因,是對人性的鉗制和戕害。如《本經訓》曰:“立仁義,修禮樂,則德遷而為偽矣。”另一種觀點認為禮樂法度的產生本於人的自然之性,又使人性得到完善和規範化。如《泰族訓》說:“人之性有仁義之資,非聖人為之法度而教導之,則不可使向方。”《淮南子》雖然承認了禮樂法度存在的合理性,但並非站在了儒法立場上去了,它承認禮法制度的前提是以道為本,即《俶真訓》所說:“法制禮義者,治人之具也,而非所以為治也。”

《淮南子》存在著儒、道兩家的人性論,各觀點之間存在著矛盾,但作者試圖在全書中把它們融合統一為一體,儒、道人性論貫通的途徑是什麼呢?尋找儒、道融合的途徑,就是探尋它們之間相通一致的思想觀念和理論基礎。儒道兩家相通的觀念表現在:

第一,儒道兩家在人性的來源問題上都講天人相通。道家講宇宙的生成,認為道生天地、萬物與人,天人最終相通於道,歸屬於道。儒家則講宇宙的構成,認為宇宙由天、地、人、陰陽、五行十元素構成,天、人通過陰陽、五行之氣相通、感應。儒道兩家都講天人合一。儒家講天人合一,常常借天的權威和至高無上性來言說人事,藉以更好地來倡導人事、增強人事的感召力;道家講天人合一,則要求徹底捨棄人事來與天地合一。儒家講人的自然性必須符合和滲透人的`社會性,只有這樣人才能成其為人;道家講人的自然性必須捨棄其社會性,使其自然性不受汙染,並擴而與宇宙一體才能是真正的人。如果說儒家講的是“自然的人化”,那麼道家講的便是“人的自然化”。二者既統一又對立互補。

第二,儒家和道家在人性的落實問題上都重視心的作用。孟子和莊子都認為心是性的載體,《孟子·盡心上》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莊子》論心齋、坐忘和遊心。儒道兩家都認為養性由心開始,由養心到養性,再到知天或知道,理路是一致的。心,不僅是道德之端,也是精神之所。所以,《淮南子》從《精神訓》追求道家體道抱德的精神自由,到《繆稱訓》強調儒家的道德修養,心這一媒介起了系連作用,心把儒家的道德與道家的精神挽合在一起。需要說明的是,心既是儒、道的結合部,也是二者的分離處,儒家由誠意、正心極於治國平天下,道德的無限性不是向上伸向天命,而是向外擴充套件於客觀世界中,顯示了儒家正視現實的理性精神;而道家的遊心、坐忘指向的是形而上的道,而非客觀現實,說明了道家學說的玄虛性。

第三,道家的性“真”與儒家的性“善”相通於“誠”,“誠”的含義既包含了“真”,又包含了“善”,“誠”這一概念體現了儒、道人性論的融合。“誠”是由孔子的“忠信”思想發展而來。《中庸》後半部是以誠為中心展開的,是儒家言誠之始。“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誠,朱熹解釋為“真實無妄”,誠有天道之誠,有人道之誠,人道之誠來自天道之誠。天地為物不貳可曰誠,普通人不能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因此必須擇善而固執,然後才可以誠身。《孟子·盡心上》中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反身而誠”“強恕而行”是為了“求仁”,由此可以說明孟子所說的誠,是以仁為內容,指仁心的全部呈現。這也與《荀子》關於“誠”的論述一致,《荀子·不苟》說:“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仁、義是荀子“誠”的內容。《大學》講“誠意”,指對心的修養功夫,目的是力圖通過“誠”的修身功夫來張揚人的本質力量,以達到人格上的完善與浩然,最終實現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社會抱負。可以看出,儒家的“誠”,是仁義之心的真實無妄的呈現,是“善”中包含著“真”。道家的人性論則是“真”中包含著“善”。老子追求人性的本真自然,又曾把具備仁慈之善心看作他的三寶之首,第六十七章曰:“我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莊子·漁父》篇說過“真者,精誠之至也”,借用儒家的“誠”來解釋“真”。天生物不貳,道家從中看到了“真”,儒家則從中看到了“善”,真善並存於天性,所以也並存於人性。《淮南子》中則把精、誠二字合用,如《泰族訓》“精誠感於內,形氣動於天”,可以看出是對儒、道人性論的兼綜融合,既強調“真”又強調“善”。而《淮南子》之所以能相容,就在於儒道兩家在人性論上的相通性,相通性即體現在“誠”這一概念上。

第四,在如何養性上,儒道兩家都重視提高人的思想境界,否定或排斥物慾功利,反對縱慾任情。儒家重義輕利,強調人應當為道義而活著,《論語·述而》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突顯的是人的道德價值。為了去惡從善,孟子主張“寡慾”,《盡心下》說:“養心莫善於寡慾。”孟子並不認為所有的欲都是惡,所以主張“寡”,而不是“絕”,這是與宗教不同的地方。荀子以欲為性,認為人性惡,所以主張“節慾”,《正名》篇曰:“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道家義利俱輕,主張擺脫物慾功利的糾纏和道義的束縛,追求一種“忘其肝膽,遺其耳目”的絕對自由,“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莊子·大宗師》),強調是心靈的解放和精神的快樂。莊子認為情、欲是失性害生的禍源,為了保持本真自然之性,以老子、莊子為首的道家根本不曾有任何任情縱慾的思想。儒、道一為道德,一為精神,雖然立足點不同,但卻異曲同工,共同培育出中華文化鄙薄功名利祿的思想境界。《淮南子》以中樂外的養性論就是這種精神的反映。人或沉溺於物慾情慾的無止境追求,或奔命於世俗聲名地位的獲取,都可以說是“內不得中,稟授於外而以自飾也”(《原道訓》)。雖然耳聽妙樂,目視美豔,口品甘甜,終日行樂,夜以繼日,有無數人為此而心生羨慕,但當曲終人散,解車休馬,內心卻感到一片空虛,“悵然若有所亡也”,這是以外樂內的典型寫照。所以《淮南子》要求“遺物而反己”,從外物中超脫出來,返回到自己的本性之中。“夫性,亦人之斗極也”(《齊俗訓》),人性就像北斗星,會時時校正人生前行的方向。

正是由於以上四個方面的原因,使《淮南子》中儒道兩家在人性論上融合較深。但是,儒道畢竟是兩種不同的思想體系,並非處處可以調和,因而融合中又有衝突,衝突中又有互補,而儒、道的互補又奠定了中國傳統思想儒、道並存的基本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