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不掉的低效人才選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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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公司的“幹部競聘”人事制度改革,初起時雖然科目五花八門,但經過一番篩汰後,最終只剩下了“明經”與“進士”兩大科———“明經科”背靠的是職業經理人集團的家學傳承,而“進士科”則依託於普通員工龐大的群眾基礎。

明經科,考傳統政治範疇內的填空題及名詞解釋,是嫻熟傳統政治、穩重有餘而文采不足的士族子弟之最愛;而進士科主要考文學才華,因應試全無門檻,遂成為寒門庶族子弟的首選。

然而,帝國公司的領導幹部崗位總是有限的,提拔幹部究竟是更看重“院校”、“文憑”、“專業”(世家大族子弟具備和擅長的),還是更看重一考定終身的“競聘成績”(科舉考試的文學才華)?管理崗位上,到底該提拔嫻熟於帝國公司經營實務的“明經科”政治家們,還是成天奢談聒噪的“進士科”文學家們?

大唐一朝,對此問題始終爭論不休。在這場爭論中,支援“明經科”者一直穩佔上風。

政治精英瞧不起舞文弄墨的酸丁,這是早有歷史恩怨在焉的。

早在東漢靈帝時,為了對抗成天研究政治(經學)、煽動負面輿論的太學生,掌權的公公們就曾使出釜底抽薪之計,成立了鴻都門學,收羅了一幫沒條件參與政治實習的寒門子弟,轉而研究文學藝術等和諧科目。為了特別噁心搗亂的太學生們,在公公們的關照下,鴻都門學畢業生的出仕待遇,均遠較太學生為優厚———從那以後,學政治的和學文學的,就成了職場上的對手、學術上的冤家。

大唐公司不過是又重演了這一幕。

自打帝國公司的董事長推行“幹部競聘”制後,世家子弟的出仕道路立刻變得狹窄起來:除了少數有資格拼爹,能夠憑藉“祖蔭”入仕者外,大多數世家子弟只好選擇應考“明經科”,

去擠“幹部競聘”的獨木橋———本來這就夠讓世家大族不滿的了,偏生太宗之後又是個“新出門戶”的武則天當權,她不但繼續在政治上壓制世家大族,而且還動輒掄刀子殺人,顯而易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玄宗上臺,帝國公司又重歸穩定,緩過氣來的世家大族立刻發動了反攻倒算。在玄宗天寶九年(公元750年)的敕文中,世家大族便借皇帝之口展開進攻:“文學政事,本自異科,求備一人,百中無一。況古來良宰,豈必文人?”給多為寒門子弟出身的進士科文學家們,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這才僅僅是開始。

唐代宗寶應二年(公元763年),帝國公司培訓部副經理(禮部侍郎)楊綰提出,進士科“重文輕儒”,助長了青年幹部苗子的浮華作風,實在要不得。建議將“幹部競聘”改回“組織推薦”的老套路去。

這一提議立刻引起坊間輿論的熱議———可不是麼?玄宗天寶年間文豪如雲,唐詩仙、聖齊出,可還是“詞人材碩者眾,然將相屢非其人”,最後鬧出個“安史之亂”!足見“進士科”乃至整個“幹部競聘”體制,壓根就選不出一流的經營管理人才嘛!

以上進士科的對頭們,確都抓住了此科選才的天然弱點———選拔標準與帝國公司“中心工作”缺乏直接關聯,文學天才未必便是經營高手;寒門出身的文學之士不懂宦場規矩,常常應對失宜鬧笑話;窮孩子一步登天,又缺乏系統的政治教養,作風往往輕薄,等等。

然而,儘管被世家出身的職業經理人們上綱上線地批,渾身被射得千瘡百孔,甚至被板上釘釘地公認為“進士無行”,但以進士科為代表的“幹部競聘”制度卻始終屹立不倒。

奇怪嗎?不奇怪。

因為,大唐公司這套“幹部競聘”制,求才從來就不是首要目的———唐人中還真有明白這一點的,趙嘏詩中“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一語便道破了的科舉深意———不過他也只說出了一半。

帝國公司的平衡術與洩壓閥

科舉,或者說大唐公司版的“幹部競聘”,究竟是什麼?如果我們望文生義,簡單地以為這僅僅只是個人才選拔制度,那就必然走進死衚衕。

對於帝國公司的董事長來說,既然職業經理人苗子遍地皆是,那又何須繼續死守在世家這一棵樹下,受那等鳥氣?從一個無窮大的口袋裡隨機抽取樣本,還仍然連連抽中他滿心不喜歡的崔、盧、鄭、李(趙郡),這樣的概率微乎其微。

當公司裡的崔、盧、鄭、李連拉幫結夥搞“小俱樂部”的起碼人數都湊不齊之時,帝國公司的老闆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所以不管舊世家如何在他耳邊嘮叨,他是打死也不會再恢復以“九品中正”為代表的“組織推薦”幹部選拔模式了———因為負責推薦的“組織”,代言的是世家大族的利益,造就的是職業經理人的團伙,人事權壓根就不掌握在他這個老闆手裡嘛!

除了逐步平衡乃至最終取代世家政治之外,科舉還有另一個重大意義,那就是充當帝國公司的洩壓閥———為世家政治時代全無參政議政權利的草根階層,開啟一條合法上升的渠道(不管它有多麼狹窄)。從此,即便是窮鄉僻壤的“田舍郎”,也有了一步登天參與帝國公司經營管理的可能:只要他肯老老實實皓首窮經,認真研讀官方指定的那幾本“公司組織基本原則及案例”到一定水準,就可以參加長安城的抽大獎活動———連曾國藩都說“場中莫論文”,李鴻章都當過復讀生,這科舉考試不是“抽大獎”是什麼?不過它的中獎概率比之彩票又要高得多,高峰時每期都能抽出兩百來號人呢!抽中者固然皆大歡喜,即便抽不中者,也只能自怨學藝不精,而斷沒有歸咎於公司之理。

既然要充當草根階層的“洩壓閥”,那麼“幹部競聘”在考試設定上,就必須從眾、從簡。世家子弟靠家庭背景和政治實習而實現的“素質教育”,絕不是寒門子弟效仿得來的。有鑑於此,帝國公司便須為其另開一扇旁門,以便在公平的起跑線上考察參試者的智商、想象力以及政治抱負(當然還得兼顧改卷及評判的標準化、簡單化)———還有什麼考法,能比出律詩、律賦及其直系子孫“八股文”這種極端格式化的試題,更貼近這一主旨的呢?

以從眾、從簡方式“競聘”出來的幹部苗子,自然不盡符帝國公司經營管理所需,然而他們具有較高的平均智商和學習能力,卻毋庸置疑。所以只需多費一道培養工序,這幫苗子大多還是可以造就的。

較之公司在維穩上所獲的巨大收益,人事培訓上的一點點浪費又算個啥?想想看,若不是鹹通年間那幾位主考實在沒眼光,數次漏錄一個名叫“黃巢”的山東考生,這大唐朝還得多活不少年不是?

大唐朝的歷屆董事長們,正是認清了“幹部競聘”的深意,所以儘管對“進士無行”也很窩火,卻始終不敢遽廢科舉。而失去了壟斷政權技術基礎的世家大族,則在與寒門庶族的鬥爭中,不斷衰敗。

魏晉以來,董事長命運為職業經理人集團所操縱的悲劇,終於在大唐公司徹底終結,而“幹部競聘”卻在此後一千餘年中,成為帝國公司的“維穩大法”———聰明才智之士盡收歸體制之內,剩下一幫不識字的老粗,還怕翻了天去?

楊綰本人雖為世家子弟,但卻是個堂堂的進士科出身,又正好是“幹部競聘”專案的主要負責人,所以他的提議極有殺傷力,進士科差點因此被扼殺。

接下來,唐德宗貞元十二年(公元777年),駙馬爺王士平與其妻義陽公主鬧婚變,恰好有兩個進京報考進士科的寒士無聊,竟將其事譜寫成樂曲到處張揚。皇帝大怒之下,又差點廢掉進士科。

唐文宗開成元年(公元836年),世家出身的宰相鄭覃屢次請罷進士科,理由是“南北朝多用浮華,所以不治。士以才堪即用,何必文辭?”認為“此科率多輕薄,不必盡用”。而與鄭覃同黨的中唐名相李德裕,說得更妙:“然朝廷顯官,須是公卿子弟。何者?自小便習舉業,自熟朝廷間事,臺閣儀範,班行準則,不教而自成。寒士縱有出人之才,登第之後,始得一班一級,固不能熟習也。”